丝线里,一定有是淬炼了吐真之能的。他一撒谎,那遍布全身的钢线便竖起尖刺,亿万根小刺瞬间在他血肉炸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碎!! 顾茫眼前早已是模糊一片,血、泪、汗……什么都有。 他听到燎国的国师在不无蛊惑地问:你真的恨他们吗? 恨到不惜与他们戈矛相向,恨到不惜与他们一生为敌。 顾茫喉管都在阵阵痉挛几欲呕吐,他垂着头,几乎是发出哽咽的笑,他说,是……是啊,我恨极了,恨得太深…… 钢刺根根如骨,浑身抖若筛糠。 重华的神坛猛兽,却还是能死咬着口,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透。还能忍着身心的剧痛,嘴唇颤抖地吐出零碎不堪的字来。 是。 我恨。 我不后悔。 我顾茫从此与重华恩端义绝,我顾茫……叛入燎国,效忠燎国,为报血仇,甘受重淬,堕入魔道,永志不悔。 永志……不悔…… 浑浊的血泪流下了,纵横满脸,他被折磨到疯癫,蓬头垢面,犹如厉鬼,悲怆地狂笑着。他不知自己是怎样守住牙关的,只是每到撑不住的时候,他都会竭力地去回想那过去的一桩桩一幕幕。 他想到君上在黄金台上对他说,顾帅,请你相信孤,孤这一生,从未,也绝不会将你们看作草芥走狗,奴籍贱躯。 他想到陆展星对他说,茫儿,你往下走吧,你的任何一个选择,你陆哥都会替你高兴。 他想到墨熄…… 墨熄。 想到这个名字便是一阵锥心的痛。 他记得初见墨熄时吹过的夏日清风,记得墨熄侧过脸时清澈的眼眸,记得墨熄第一次朝他展露的微笑和最后分别时悲伤的眼神。 十余年了。 他不是没有心动过,他不是没有过冲动想要孤注一掷地答应墨熄的请求,相信他们真的可以越过鸿沟拥有一生一世。 可是…… 他们到底还是争不过天,斗不过命。 他的公主殿下,他的小师弟,知道他叛国后,会是怎样的神情呢?应当会恨他吧。 要是恨他,那就好了。 别再那么冲动,千万别傻乎乎地,跟满朝文武对着干,愿意替他作保什么的……千万不要这么做…… 墨熄。 对不起。你的师兄,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从前说的每一句爱你,每一个愿意,都是真的。 今后说的每一句恨你,每一次讽嘲,都是假的。 你也千万、千万……不要因为师兄叛国时,你不在我身边,没能劝到我最后一次而固执地钻牛角尖,而感到后悔。 因为…… 顾茫的眼泪顺着脸庞不住地无声滚落,和着汗与血,纵横在那张支离破碎,几无人样的脸上。 因为设法调开你去边境,拖延你回国的人根本不是君上…… 提出那个建议的人,其实是我! 是我…… 是我软弱了,我不敢让你看着我走,我不敢再听你一句劝,再看一遍你伤心的眼神。我怕你看着我,我就走不了了。 对不起,我必须远行,我一定要走——对不起,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重华,选择了我的兄弟们,选择了这一条路,而割舍下了你。 对不起…… 又有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一路淌入他的眼眶里,故人那清俊的侧脸顺着他的泪水蓦然滑落,墨熄消失了。他在一片模糊的猩红中看到凤鸣山的烈火与兵败。看到山河涂肝脑。看到那些曾与他围炉而坐,与他雪夜饮酒,与他共同进退与他谈过柴米油盐,江山意气的人,都在冥河对岸回望着他。 顾茫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幻觉,好像自己正浸沐在这茫茫冥河里,亟欲泅渡过去,亟欲抓住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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