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终于同意叫珍卿出去探望宝荪两口子。 宝荪夫妇住在华界白马街道, 就在附近的闻道女子中学上班。珍卿早年通过荀学姐认识的苏见贤大姐,就住在东边的玉河街道。苏大姐除了在群英中学教书, 家里还办了一个扫盲学校, 珍卿一直在资助苏大姐的扫盲学校。珍卿这天早早出门, 打算看望了宝荪夫妇, 下午抽空去瞧瞧苏大姐。 车子驶在平坦宽阔的柏油路上, 只见高低纵横的电线横亘于头顶,广告牌鳞片似的飘嵌在视野,灰扑扑的天际线上烟柱腾腾, 还有日夜永不断绝的汽笛声…… 珍卿看过一阵想道,华界政府在市政建设上也下了功夫,可惜功夫似主要用在道路上, 街道两旁的高楼平房、商铺住家, 依稀还是她记忆中的陈旧模样。新落成的建筑物虽有但不多, 日新月异在这里是不存在的,珍卿心里难以言喻的复杂亲切感。 但是, 这个工业化大城市的街面上, 还有珍卿初入海宁就到处可见的叫花子,他跟家里的老司机徐师傅叹道:“赈济会年年在做慈善, 街上叫花子还愈发多了!”民间社会赈济的热情再高昂, 架不住有人一直制造新的流民和乞丐。 拐弯时有个报童从路上横穿, 徐师傅按了喇叭还是放缓车速。他是本地人对叫花了早见惯了, 也忍不住惯性地念叨几句:“都是东洋人给闹的。哎呦, 太太建了多少孤儿院?家里跟三少爷厂里也收北边来的工人。叫花子遇见咱们一家子, 真是几辈子烧高香了,再烧高香也架不住东洋人会造孽。” 这车里还坐了珍卿的三个保镖,张三福、岳筝娘还有保镖头头黄皕,后车里还有另外三个保镖。这些保镖都沉默寡言得很,不过眼利手快办事倒也利落。 车子三拐四绕到宝荪家的里弄,没办法直接开到宝荪家里,只好下车了,保镖头头黄皕指挥后车的手下孟荣贵和张四喜,先看四周有无闲杂人等。徐师傅把车子倚墙停好,张三福和岳筝娘从后车拿出给主家的礼品。见五小姐下车沿着砖石路走,黄皕和毛妞儿左右护着她,他跟岳筝娘拎着礼物跟在后头。前头三人走到一座大院前停下,毛妞儿上前边拍门并扯开嗓子喊:“有人吗?有人吗?” 这座院房从里头上着锁,一条门缝能容人向里看望:窄窄的院中三棵枝繁叶茂的庭树,近大门的这棵显然久未剪枝,树冠上也蒙着厚厚一层灰,庭树间摆着招财防火的石槽。蓊蔚成堆的爬山虎涨势惊人,把庭院后面的房舍遮得看不清。庭院是中西合璧的创新风格,但墙皮剥落的院墙、漆色斑驳的屋檐,可见年代久远、失于修缮。 珍卿心里微微叹息,麦特林路《新女性报》那处院子,早被三哥买下来专供报社使用,但宝荪和阿葵在华界有教职,待在报社的时候反倒少得很,只好跟几户人家租住这大杂院。 拍门半天没听见一点动静,珍卿侧身看这逼仄坑洼的巷子,这里孤寂冷清得不像白天,想来男女青壮周末也要为生计奔走。 一行人正在左右瞭望,巷子斜对面的人家门里,探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圆脑袋,见这群人中的小姐年轻漂亮,穿戴比月份牌美人还时髦登样,又带着那么多听差使唤,心里揣测这群人来头不小,当保镖们凌厉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这妇女吓得心里直哆嗦,连忙客气地大声问:“你们找谁呢?” 保镖张四喜便跑到这妇女面前,指着珍卿站的院门问这家主人哪里去了,这圆脑袋妇女问具体是哪一家,里头住了好几家子人呢。 珍卿这里听见院里似有动静,便见一个穿着夹旗袍的细瘦女子,拂开密匝匝的枝叶向外走,扶着老大的肚囊慢慢现身,珍卿连忙惊喜地喊:“阿葵?” 肚子圆得像笸箩的年轻女人,神情和肢体由最初的钝拙,也慢慢显露全方位的惊喜:“珍卿?”她连忙捧着肚子小跑到门边,激动地解开门里搭挂的锁链,珍卿高兴地垮进门里拥抱她,可她肚子圆得顶人不敢抱实。分别许久的一对好友把臂抱肩,联袂走进这个空间紧凑的院子。 珍卿留心观察阿葵的肚子,发现是她身子细瘦伶仃,才显得肚子格外大,仔细一看,她这肚子其实跟高挑的吴二姐孕期差不多。阿葵也贪婪地端祥着珍卿,看她依稀是旧日风华,神态亦见少妇的娇美,不由很动感情地且喜且泣。 两个人站在门洞有哭有笑的,阿葵却不忙将贵客迎进去,擦着泪走出院门左右瞭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