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擦桌子。彭娟感觉再不说明来意,怕她们收拾完就要洗漱就寝,便亦步亦趋地跟着珍卿,支支吾吾讲明她的来意。 原来,彭娟在公立麻大遇到了种族歧视。彭娟在本城没有同伴,不想一个人住在外面,就申请住在学校的集体宿舍,没想到白人女同学给她取绰号,天天不正经叫她lucy,而是称呼她shortie lucy(矮人露西),后来其他种族的人也叫起来,各种种族歧视的话不必细叙。 这种恶意却是愈演愈烈,有时洗的衣物被人乱丢,有时晒被子被人掷在地上,有时不知自己说错什么话,一连几天没人搭理她。最惨的是今年的复活节,她到城里见来玩的朋友,回来时还不到熄灯锁门时间,但宿舍大门已经紧锁,她怎么呼喊都无人应门,这么晚也不敢跑到大街上,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最后,她怎么辗转找到女学生顾问,在她的帮助下后半夜进了寝食,现在还觉不堪回首。 彭娟无不悲楚地告诉珍卿,回想在培养女中的失意挫折,跟此间的处境相比竟不值一提。连培英古板无趣的修女嬷嬷,跟这些种族主义都相比,都是圣母仙女一样的人物。 珍卿给彭娟倒了一杯花茶,听她继续诉说着遭遇。若说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忍一忍还能咽下去。最近她们女生宿舍的白人女学生,联名上书公立麻大的大学生评议会,说因不同种族背景之同学间习惯各异,久处容易生出龃龉冲突,希望将有色人种另移一处居住。着实没有想到,他们的大学生评议会竟采取调和主义,建议折衷采取白人女学生意见,意将有色人种女生移到宿舍下层居住。 此事在有色人种女生中,初始时反响甚大,甚至说要举行反种族歧视游行示威,但在校方的操作下,她们的活动很快夭折。有色人种无论是哪国的,多是靠官费或奖学金度日,女孩子安分守己的多,有勇气反抗不平等待遇的不多。彭娟说跟只有她跟一个本国非裔女孩,准备结伴向校方讨个说法,可是和善的校领导也只安抚,许诺说解决问题,一直不见有什么成效。学生宿舍的白人女生们,已在鼓噪重新调整寝室了。彭娟说被视作低等人种,这种感觉太屈辱了,再这样她不如回国念书去。 怡民听闻是这等事,也看向声色不露的珍卿,彭娟眼巴巴地看一会珍卿,近于乞求地扯住珍卿:“iris,我在波士顿举目无亲,求助无门,只有你一个人是相识。向来晓得你足智多谋,你替我出个主意吧。是好不歹我都认了,不行我就回国去。” 珍卿被她晃得茶杯乱摆荡,茶水泼到了前襟上,她没表情地拿手绢擦拭着,彭娟忙说叫她换衣服。珍卿也懒得来回跑,对着彭娟长长叹息:“种族歧视是此间风气,中国人概莫能免,你我又不是同校,我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再者说了,就算勉强留在集体宿舍,还要天天看白人的嘴脸,何不在外头赁个房子,什么事都省却了。” 听珍卿一心置身事外,珍卿不由灰心地跌坐椅上,失神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连怡民都心生不忍,珍卿倒无动于衷似的。过一会儿,彭娟怔忪地看向珍卿,心想她还记着她的不好,可是珍卿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主人们没有催促彭娟离开,怡民还给她续了茶水,待珍卿举着腕看时间,彭娟踉跄地站起身,准备识相地离开了。怡民叫珍卿送一送。 珍卿慢吞吞走到门边,不甘不愿地叫住彭娟:“等一等——”彭娟似惊似喜地回头,看珍卿回到沙发上躺下,她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站着,珍卿就躺在沙发上望她: “你坐下来,这事先商量商量,看我们能不能办。” 其实也没啥可商量的,就是给彭娟划一条道,先让她自己去探探路。彭娟似乎为难得很:“你说让我打听,我们学校哪位高官,跟你们学校哪位高官交好,这……这……,这种事我哪里去晓得嘛?你那么神通广大,到处人熟,何不你——” 珍卿一个打滚站到沙发上,掐着腰作茶壶状,直眉瞪眼地嚷彭娟:“这本是你自己的事,我插手相当于义务劳动,难不成还叫我两头卖力,你有课我也有课,你有活动我也有活动,人家一期三四门课、一两个社团,你晓得你有多少课多少社团……你想得可真美! ”你只须了解,你校高官跟哈大高官的交往,剩下游说之事由我来负责。彭同学,你就知足吧,暴风雨来了,你不过受点闪电的惊吓,我冲在前面要给你挡雷的,你再推三阻四,我立刻甩手不管了。” 好容易叫车把彭娟送走,怡民怪模怪样地做鬼脸:“你使的三十六计的哪一计?” 珍卿唉声叹气地躺下来,无可奈何地对怡民说:“你猜猜看?”怡民坐在沙发沿上直笑:“我可没你那么‘足智多谋’,猜不着。” 珍卿玩着手指对怡民说:“我一小见过各种生意人,逢人问他们生意行不行,能听到的回答不外是,‘这年头有什么行不行的,将就着糊口呗’,要不然就大叹‘不景气’,好像世上没有挣钱的生意人。你说这是什么道理?不明白就自己慢慢悟吧!”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