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这个冲动暴躁,一遇上事便火冒三丈,极不冷静的少年,才只有十三四岁而已,傅君集无法苛责他什么,何况他本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第一次相见时,他瞒了霍珩,这算作欺骗,无可辩驳。 霍珩睨着他,胸膛急促而激烈地起伏了十几个来回,终于是定了定神,他转头说道:“你滚,再不要来寻我!”说罢,他大步离去。 这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姓傅的,以为彻底摆脱了他。他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父亲,自己在老家可还有什么亲眷没有,霍维棠含糊其辞,说不清楚,霍珩心凉如铁,觉得傅君集是他亲叔叔这件事八成是真的。 回想从前相交,都是他找上前来。姓傅的似乎总是能轻而易举地便发现他在哪,每一次他出现的时机都太巧了,最初是在城南梅林之外,陆家宴飨,请霍小郎君压阵,霍珩吃了几盏酒,发起酒疯,当场砍了二十几株梅花树。醉眼惺忪之际,约莫也认识到自己铸下大错,于是拔腿便跑,跑到澄湖尽处,在一片垂柳残线的吹拂之中,一道雪白的身影从身后冒出,笑容淡淡的,身上有股沁人的冷梅香。 “跑了,树就不是你砍的了?” 霍珩猛地回头,树后,一道修长的影,如流水出姿,隽秀端雅。是个好看的男子,高鼻梁薄红唇,但没有半点女气,让人一见便生好感。 霍珩掌中的石头倏地飞出,飞石于水面上一荡一荡,连环跳跃了十几下,终于偃旗息鼓,沉入了水影底下。 “多大了,还玩孩子把戏?” 那人笑道,但没有半点批评的口气。 霍珩心里不大自在,“十二了。” “看来也还不大。”他算算日子,问了他的生辰,霍珩从不忌讳有人在背后扎小人咒他,随口就说了,傅君集沉默了片刻,澹澹笑说,“你脾性似长公主。” 不然?似他怯懦谦卑,一点本事没有的爹?霍珩扁了扁嘴。 “长公主也不是不好,但火暴脾气,冲动易怒,行事恐有诸多吃亏之处。”这是第二次见面时,傅君集对霍珩说的。 当时霍珩因为偷偷跑出去练武,被长公主抓获,当场扣着用鸡毛掸抽了臀部七八下,霍珩又气又不服,便跑走了,一路从澄湖窜回了霍府,忽然想到父亲不在长安,为了一点木材人又不知去哪了,霍珩无投靠之人,荒唐地感到了委屈。 傅君集出现的时机太精准了,他说话的声音总是淡淡的,然抨击长公主时,让霍珩觉得他说得很对。 “你也觉得,我习武不对么?” 少年根基不稳,学武总是受伤,两只爪子伸出来,雪白臂肉之上伤痕遍布,红痕淤青交错。 傅君集看了眼,他瞧见了只当没瞧见,霍珩微惊,顿时放下了衣袖,吐了口气就走,身后传来他微含凉意的声音:“习武无不对,但你要想,你为何要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是为了庇护父母妻儿,是为了以武力恃强斗狠,还是,为了大魏一方之安宁?” 霍珩的脚步顿住了,他倏然回头,漆黑的眼与傅君集但总是淡然如水,仿佛任何事都惊不起它丝毫波澜的目光撞上,凝滞了片刻,他突然说道:“你说得不错。” 傅君集微微笑着,衣袖上落了一片桃花瓣,被他伸指拂去。 霍珩又道:“我不但要保境安民、锄强扶弱,还要志在朝廷,为我舅父、外公剜去大魏腐肉,将大奸佞傅君集大卸八块!” 面前微笑着的男子,那抹浅浅的笑容,于唇边激起的一缕毂纹,瞬时凝住了。他停了停,目光忽变得无比冷淡。但,眼前的少年,分明只有十二岁,他一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心无城府。他只是并不知道。 霍珩诧异地偏着头说道:“你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无不对之处。”傅君集的手连同那柄漆黑的折扇,一道收入了广袖之间,如剑毕收于鞘中。末了,他语调微扬,淡淡道,“你记着今日所言,傅君集必会伸长了脖颈等你,若有本事,你尽管拿他命去扬名立万。” 霍珩自负且骄傲,哼了一声,转过了身,“自然。傅逆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我不下手,也有别人欲刃之后快。” 那人便在廊檐之下,晴光如游丝移动的光晕里,神情莫测地看着他。 仿佛一见如故,霍珩心中对这个突然而来,闯入他的生活中,却并不对他指手画脚,秉性温和如一个和蔼前辈般的傅君集,可说是极为信赖和喜欢。第三次见面时,他更是说笑:“我瞧你,人也不大,怎么竟我爹一样的脾气。” 那人的指尖掐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