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腑,令人找不出掩藏其下的阴郁。 在这场博弈中,孤儿学会了虚伪,而家长学会了提防孤儿的虚伪,只有颂然能让最挑剔的家长也挑不出一点错处,以为所见即真实。 那天的会面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傍晚五点,夕阳西下,挑剔的阿姨终于在她的清单上打满了对勾。 她坐到颂然身旁,第一次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对福利院老师说:“现在这个社会啊,真的是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颂然这样优秀的孩子,聪明,听话,反应得体,嘴巴也够甜,带出去不要太有面子。你让我自己生、自己养,我也未必教得出一个更好的,怎么还有人舍得不要呢?老师啊,我是看准他了,一百个喜欢,肯定会带回去好好养的。” 除了答应领养,那对夫妻还答应捐赠福利院一大笔钱,以示由衷的感谢,于是福利院老师忙不迭地陪着他们去办手续,把颂然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颂然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知道自己快要有家了,快要有人疼爱他了,心里压抑了数年之久的痛苦和委屈纷涌而出。 他从抽屉里摸出了一盒闲置的彩铅,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但他没有想到,正是这最后一幅画,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他想画一朵饱满的向日葵,落笔却成了一只悬在屋顶结网的八脚蜘蛛,想画一片碧绿的小草丘,落笔却成了几道紧闭的铁栅栏,想画一群开心玩耍的孩子,落笔却成了对门残疾女孩整天抱着的,同样断了腿的布娃娃…… 一个贪婪的念头在颂然心中大肆滋长了起来。 他想冒一次险,揭开自己虚假的面具,只揭去一个边角,露出一点点无足轻重的小缺陷——那位阿姨说喜欢他,肯抚摸他的头发,温声与他说话,一定也愿意接受阳光下一小片灰霾的阴云吧。 那时,颂然把浅薄的喜欢当成了真的,也把礼节性的亲近当成了真的。 画着画着,他随手翻过画纸,不经意瞥了一眼背面。就在目光触碰到纸面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僵硬了。 这是一张从旧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印着某个月的月历。 一共三十一天。 颂然望着那五排连续不断的数字,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他握紧彩铅,笔尖移到最末的31后面,紧贴着它,匆匆写下了一个32。 然后是33、34、35、36、37……笔尖飞快跃动着,再也停不下来。 小小的孩子着了魔、发了疯,拼命往纸上写着连续不断的数字,一行又一行,一列又一列……107、108、109……1210、1211、1212……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像千万只倾巢而出的蚂蚁,迅速爬遍纸页,塞满了每一处边边角角。直到纸上再也找不到一处空隙,颂然才从魔怔中清醒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见那位阿姨正站在门口,拽着门把手,一脸惊恐地盯着他。 她疾步冲至,夺走了颂然手里的画纸,反身一巴掌甩进福利院老师的怀里,高声骂道:“你给我解释解释,这算什么玩意?!他一个小孩子,成天尽干这种诡异的事?!” 福利院老师一看到纸上满满当当的数字,立刻知道不妙,赔笑着解释:“宋女士,其实也没多大毛病,颂然这孩子吧,别的都好,就是小时候有点心理创伤……” “什么心理创伤,明明是有病!” 宋阿姨伸手指向颂然,尖利的嗓音像一把匕首扎进了他的心脏:“这种样子怎么带回去养?他要是半夜爬起来写数字,我一条命都要吓没了!你看看他的画,再看看他刚才那个乖巧样,这能是一个孩子?他没有精神分裂?烂苹果充好苹果卖,亏你们做得出来!” 颂然听到这句话,腾地跳了起来,将手中的铅笔狠狠摔向了她。 “我就是有病,就是精神分裂,就是一只烂苹果,怎么了?我还不稀罕让你养呢!”他握着小拳头,愤怒地朝宋阿姨嘶吼,“我要是也有一张表,你每一项都是大叉!你根本不配当我妈妈,给我滚远一点!” 就是因为这一次失控,他永远失去了被人领养的机会。 他是一只表面鲜亮的红苹果,不当心暴露了内里腐烂的果肉,所以被迫下架,离开了展览用的明亮橱窗,扔进库房角落里,再也没有示人的机会。 后来,他从别处听说,当天来挑选他的夫妇家财万贯,由于他的失言,福利院错失了一大笔数量可观的捐赠,这笔账自然算到了他头上。再后来,他听说自己成了典型的反面教材,每一个孩子参加“展览会”之前都要先打一剂预防针,老师们说:你们学谁都行,千万不要学颂然,他放着好日子不过,活活把自己的下半辈子作死了。 是啊,活活作死了。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