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埙转头凝视孙忠遗容,心中一阵阵地揪紧。他不知这叫不叫伤痛,但此刻房中挤满了孙氏子孙,稍后孙太后得知消息后也极可能赶来,他自知孙府中没有自己的位置,便知趣地退了出来。 源西河跟出来安慰道:“杨匠官,孙家人只是一时伤心难过,才会口不择言,你别放在心上。” 杨埙摇了摇头,道:“孙老视我为忘年交,我又怎么会和他的儿子计较?”顿了顿,又道:“我心情实在好糟。源公子,你曾邀我到衍圣公府做客,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到府上做客,你我痛饮一番如何?” 源西河先是一怔,随即应道:“好,我就陪杨匠官大醉一场。”却不引杨勋回府,而是带他来到御河边的玉带酒肆,告道:“府上厨子请了假,半年未归,衍圣公府也是半年多未开过火了。今日先在这里将就一顿,改日我好好预备后,再请杨匠官到衍圣公府做客。” 杨埙昏头昏脑,有酒喝有人陪就行,哪管什么地方?酒一上来,他便自斟自饮了三杯,忽想到与孙忠的诸多约定再也无法实现,不禁怔怔流下眼泪来。 源西河劝道:“我知道杨匠官跟孙国丈交情很深,我也很尊敬爱戴他老人家,可而今他去了,也算是享以高寿,更有儿孙满堂,算是喜丧,杨匠官还是要节哀顺变才好。” 杨埙道:“源公子可知道孙老明明儿孙满堂,却独独愿意跟我这个漆匠亲近?” 源西河道:“想来是你二人十分投缘吧。” 杨埙道:“这只是其一。孙老跟平常人一样渴望天伦之乐,但他是国丈,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他临终前,最想见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他的亲生女儿孙太后、他的外孙太上皇,以及他那曾是太子又被废去储君位的曾外孙,但他见不到,也不能说出来。他从来都不喜欢他的国丈身份,只因为皇家不同于普通家庭,权势永远凌驾在亲情之上。而我凑巧是个对名利地位毫不在乎的人,正好契合了孙老的微妙心理,所以他老人家格外青睐于我。” 源西河闻言很是诧异,道:“旁人都说杨匠官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爱开玩笑,想不到你竟能审时度势,洞若观火。” 杨埙摇头道:“我不是玩世不恭,而是一早便看到了权位名利的本质,所以觉得这些索然无趣。源公子是名家弟子,学问见识远超我百倍,但在洞明世事上,源公子你不一定及得上我,因为我地处卑微,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看得到真谛。” 源西河道:“此话何解?”杨埙道:“世间万物,包括人在内,本来起源自最低的姿态。但号称智慧的人类,却只知崇拜权力,人人仰头向上,想成为高高在上的英雄。哼,英雄,为什么不问问做英雄的代价?看看而今于少保的困境就知道了。” 他喝得多了,舌头大了,话也随之多了起来,又道:“孙老对源公子也很好,不过并不是因为你合他的胃口,而是因为源公子你是名家弟子,仪表出众,学问渊博,是男人中的俊杰,人人渴望与你相识做朋友。就连孙老,也希望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总的一句话,孙老视我如知己,视源公子如亲子。但你我二人在他心目中,仍是不及他最想见的人,因为血浓于水,他老人家是性情中人。但他不能说出来,临死尚且如此隐忍情感,最终遗憾离开人世,又怎能称作喜丧?” 源西河劝道:“杨匠官,酒多伤身,而今你心中难过,更要少饮。” 杨埙道:“我才喝了几杯,离大醉还差得远呢。”又赌气喝了几杯。 源西河见他不听劝,便上前夺下酒杯,扶他出来,杨埙不肯,却是不能抗拒。 外面天光已暗,正好见到昨晚遇见的太监李发匆匆行过,仍是一身便衣。杨埙登时气打不出一处来,挣脱源西河的搀扶,奔过去揪住李发衣领,问道:“李公公这是赶着去哪里?是去国丈府监视孙老吗?你去迟了,他老人家已经过世啦。” 李发吃惊地盯着杨埙,说不出话来。源西河忙跟过来,拉开杨埙,又向李发赔礼道:“实在抱歉,杨匠官喝醉了。” 李发居然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衣衫,便继续朝前走了。 杨埙道:“咦,他怎么不理我?” 源西河道:“杨匠官,你喝醉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杨埙未及回答,忽有一名锦衣卫将官奔过来叫道:“杨匠官,原来你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 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