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心惊肉跳,一口气悬正在喉中,猛见一人被打出堂外,摔倒在尺来深的雪层里,顿时惊叫:“三刀!” 旁边张靖山见她要动,忙将她肩膀按住。 风声长号,雪花如撕棉扯絮,阮岑拖剑在地,从阵阵白雪、红雨里漠然走出,一双眼睛竟如走火入魔般可怕得令人窒息。 莫三刀从雪地里挣起来,一抬头,便望进了这双穷凶极恶的眼睛里。 这双眼睛,曾经也是光华流转,温润如玉,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会变得这样狰狞的呢? 噢……莫三刀想起来了,是那年的中秋夜。 那年的中秋夜,月亮极大,极圆,极亮,他的兴致也极好。他领着自己与阮晴薇坐在院里赏月,一面喝酒,一面给他俩说后羿射日,嫦娥奔月。 他那样慈爱,那样温暖,温暖得让自己产生错觉,鬼使神差地跟着阮晴薇唤了他一声“爹爹”! 于是他的眼睛变了。他的眼睛在那轮极大,极圆,极亮的月亮下变了,变得通红,红得像两把刚杀过人的刀。 他猛地把自己抓过去,恶鬼般狠盯着自己看。 他猛地扔开自己,从屋里取了长鞭来。 他扬鞭,一鞭,又一鞭……不顾自己的哭声、认错声、求饶声……一鞭鞭地抽打在自己身上…… 阮岑垂眸,剑尖从雪地上划过,指在莫三刀面前:“孽障。” 莫三刀瞳仁赫然收缩。 剑尖上还覆着雪霜,将莫三刀的下巴挑起,毫不避讳地指向少年的咽喉。 莫三刀的眼睛突然比这晦暗的天光还要暗。 雪雾喷溅,一把血红长刀穿过臂弯,直冲面门,阮岑睁大眼睛,回剑来缴,莫三刀双手握刀,辗转连击,招快如电,一式“罗网”挥毕,阮岑连退三步,残败的白衣上蓦然炸开数道伤口。 淋漓血珠溅入飞雪里,莫三刀向阮岑走去。 ——三刀,你恨他吗? ——谁? ——我爹。 ——阮晴薇,你傻了吗?我怎么会恨师父? ——他打我不是恨我,也不是因为我是孽子,是他发病了。我不是孽子,我和你一样,都是他的好孩子,只是你叫他是“爹爹”,我叫他是“师父”罢了…… 血雾被风雪吞没,阮岑瞪直一双腥红血眼,带着一身残破血衣,横剑在手,从风雪里冲来。 莫三刀挥刀迎去。 刀剑相击,声震天地。 漫天雪花在乱流中飒飒飘扬,就像那天在小院上空盘旋的梧桐叶一样。他仰头,望向面前高大的男人,脆生生地问他:“师父,你什么时候最开心?” 他说:“喝酒。” 他接着问:“师父喜欢喝什么酒?” 他说:“烧酒。” 他低下头想,隔了会儿,才又抬起头问:“那,师父开心的时候,还会打我吗?” 他看到梧桐叶从他隐痛的双眼前一片片地飞飏过去,一下子,就蒙住了彼此的视野。 他发现他在摸自己的头,他的手掌那样大,像梧桐叶一样大。他的手掌那样温暖,像阳光一样温暖。 他转身,走进满天匝地的梧桐叶里,他消失了半年。 半年后,他从山下回来,给他带来了一把刀,一本刀谱。刀叫“赤夜”,刀谱叫“归藏三刀”。 他说:“如果你能用这把刀练成这套刀法,并用他杀死一个人,我就不再打你。” 他喜出望外,冲上前去,二话不说把刀与刀谱接了。 “师父要我杀什么人?”他问得满心期待。 他说:“蓬莱城城主,花云鹤。” “好!”他答得斩钉截铁,一腔热血。 ——我一定练成“归藏三刀”,替你取花云鹤项上人头。 寒光吞天,血芒蔽目,幽暗的风雪里宛如有无数火石从天外倾泻而下,将风点燃,将雪点燃,将黑夜点燃。 将众人的眼睛点燃。 这一刀,名“赤夜”;这一式,名“灭魂”。 手起,刀落。 神生,魂灭。 众人瞪大了眼。 无声无息,宝剑从中断裂,飞坠虚空,赤夜刀迎着阮岑的面门砍下。 刀风激荡,少年的乌发在风雪里飞飏。 阮岑眯住眼睛。 他好像又看到了今日所见的那棵梧桐树。 梧桐树静立在院角,横伸的枝杪割裂苍天。 梧桐树轻轻招展。 他看到有无数只手从天上向自己伸来。 刀锋刺目,阮岑闭眼,从此风消失,雪消失,爱消失,恨消失……他将永存于一无所有,也无所不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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