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又颁布诏令,要求除了朝廷的礼器、兵器以及寺庙道观的钟磬、钹镲、铃铎之类准许保留外,民间的铜器、佛像,五十天内全部上交官府,由官府等值付钱;超过期限隐藏不交的要治罪,重量超过五斤以上的判死罪。 此令一出,天下耸动。自唐以来,佛教日益兴盛,佛像越修越大,越建越豪华。大大小小的寺院里,一尊尊泥制的佛像变成了金光闪闪的铜像,用的各类法器也多用铜器甚至金器,富丽堂皇。而与之对照的是朝廷的窘迫。中原地区由于长年战乱,作为重要资源的铜消耗严重,朝廷已经多年没有铸造过铜钱,加之许多人不惜销毁铜钱来做成佛像、法器,以此显示对佛祖的虔诚。于是,市面上流通的铜钱越来越少,严重影响到了财物的流通。对正百废待举的后周王朝而言,修城、强军、兴商、水利,无不需要大量钱币,户部官员如热锅上的蚂蚁,正一筹莫展。柴荣却早有安排。既然大量寺院被废除,正好收集利用铜像、铜器,征为国用。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柴荣再次显示了其富国强兵的坚定决心和不拘一格、锐意进取的执政风格。但问题是,毁掉佛像,这在人们看来是对佛祖的亵渎,是会遭到天谴的行为,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毁佛诏书一出,民间一片沸腾,反对之声如浪潮起伏。各地官员心惊胆战,纷纷报告,希望朝廷能收回成命,以免酿成巨祸。 情势逼人,大臣们终于坐不住了。他们一起站了出来,劝谏说:“自隋以来,佛教盛行已有数百年,根基深厚,信者众多。之前大规模废除寺院,民间就有不少非议。现在要毁掉佛像,恐怕会激起民变,引发莫测之祸,希望陛下三思!”柴荣却并不生气。他微微一笑,缓缓道:“诸位爱卿开口闭口,言必称佛,你们可曾知道佛的真谛?”众大臣愣了。一心要限佛毁像的柴荣,竟然跟众人谈起了佛道!皇帝的葫芦里这又是卖的什么药? 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柴荣叹了口气,悠悠道:“佛之根本,在于以善道来教化人。如人们能立志行善,这才是真正领悟到了佛的真谛。真正的佛在每一个心存善念的人们心里,而非供奉在香火中的那些铜像!我听说,为了天下苍生,佛祖可以割肉喂鹰,以身饲虎,就算是自己的生命都愿意舍弃布施给需要的人,何况是那些冷冰冰的铜像?如果用这些铜像能让国家强盛,天下安定,黎明百姓从此免受战乱之苦,我想就算九天之上佛祖有知,也绝不会责怪我们毁掉了这些雕像!” 人们无言以对。或许,柴荣所理解的,才是佛学的真谛。 柴荣的一席话暂时说服了朝堂上的大臣,但那些具体执行毁像的地方官员们却依旧惶恐不安,唯恐大难临头。朝廷的诏书一封接着一封,措辞越发严厉,各地的进展却仍然缓慢。这和之前废除寺院时进展迅猛的雷霆之势大相径庭。 柴荣不动声色。他很清楚,各地官员仍然在害怕,他们害怕的不是那些金碧辉煌的铜像,而是隐藏在那些流言传说中的无妄之灾。关键时刻,他只能亲自站出来,破除围绕在官员和百姓心头的恐惧。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封来自洛阳的奏报被第一时间送到了柴荣的手上。洛阳尹战战兢兢地报告,当地收缴铜佛的行动遇到了大麻烦。洛阳大悲寺中有一尊著名的大悲佛,据说此佛极为灵验,百姓供奉膜拜,百年来络绎不绝。民间传说,谁敢毁此铜佛,必有报应,会遭天谴。一边是皇命,一边是宁可信其有的报应,洛阳官员无人能站出来承担责任,只好借口说百姓工匠们害怕天谴都不敢动手,恳请朝廷网开一面。柴荣看完奏报,只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天子一言九鼎,岂可因一佛像而废之!朕当亲往探之。” 天色湛蓝,晴空万里。身穿黄袍的柴荣站到了大悲佛面前,左有张永德,右有王朴。四周站立的官员、兵丁、工匠个个面如土色。贵为天子的柴荣竟然要亲自毁佛。消息传出,大悲寺顿时被老百姓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是尘世的皇帝与传说中佛祖的对决吗?这样面对面的交锋,恐怕千百年来亘古未有。 柴荣面色凝重,他注视那尊金光闪闪的铜像,良久不语。没有人知道皇帝此刻想到了什么。也许,从这尊佛像的眼里,他看到了人世的苍凉和对苍生的悲悯;也许,他想起了与养父郭威当年一起站在邢州清风楼上的万丈雄心和飘摇风雨;又或许,他想起了当年契丹大举南下之时,遍布黄河两岸的千里伏尸,涛涛血河。 站在皇帝身边的张永德和王朴,恍惚间听到了一声低语“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二人惊讶地抬起头,刺目的阳光下,柴荣身上的黄袍格外耀眼。他正挺起消瘦硕长的身躯,面对着那尊金碧辉煌的佛像,高高地扬起了一柄利斧。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历史瞬间。在时代即将发生重大转折的巨变关头,这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