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应一声诺,垂首缓缓走向御座,袖底似携了清风,步态轻妙不染尘埃。 连侍立在侧的商夫人,望着琴师清雅出尘的仪容也失了神。 御座玉阶前,珠帘绰绰,琴师止步。 皇后覆在凤羽广袖下的手,略微一扬,示意掀起珠帘。 青蝉趋前,便在打起帘子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瞥见琴师袖底有寒芒微闪。 心念电转间,那一点寒芒骤然暴展,琴师的身影动如鬼魅,一掠而起,扬起的白衣大袖,像举翼的鹤,遮住了青蝉的目光。 商夫人扑出,以身子撞向琴师,也已来不及阻挡那一道寒光。 青蝉眼睁睁看见,那一柄雪亮的剑,赫然已刺入皇后胸口。 血溅凤座。 亏得商夫人那一挡,御前侍卫疾如惊风赶至,刺客只得了一击之机便被擒住。 皇后被商夫人扶着,摇摇欲坠站起身,面容如纸,胸前鲜血泅出,越来越多的血,染上商夫人的手,也将皇后一袭雪锦云裳染成半身深红。 “青蝉。” 商夫人的声音将她自猩红梦靥里唤回。 日夜不离一直守候着皇后的商夫人,此时也憔悴枯槁。 “你去取些梨花蜜来,皇后醒了,一定不喜欢这药的苦味。”商夫人哑声吩咐。 御医不敢明言,可任是青蝉也在想,皇后或许再也不会醒来了。 连日来皇后昏迷不醒,脉息已成游丝,只靠药力勉强续着一口气。 青蝉凄然应了,方要搁下药盏,忽地凝神侧耳,“夫人,您听见什么了么?” 静夜里,远远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声响,竟像宫门开启的声音。 是听错了吧。 皇后遇刺,凤台行宫旋即封闭,无一人可出入,宫门怎会夜半而开。 可那悠长沉重的声音分明已穿透重重宫阙。 相继又有一声声悠远声响,由远而近,打破了深殿寂静,听来竟是次第宫门都在这静夜里一道道开启了。 一声,比一声更近。 商夫人站起身来,凝重目光里,闪过异样光亮。 静夜里,纷乱足音由远而近,从来没有人敢喧哗的寝殿深处,仿佛一点涟漪在深碧寒潭的水面渐渐扩开—— 一名值守宫女从殿外飞奔进来,步子踉跄,钗鬓颤颤,仓促间连行礼都顾不得。 “夫人,快……快迎驾!” 商夫人冷冷问,“你慌张什么,这时辰是谁开了宫门?” 宫女急喘道,“是,是皇上御驾到了!” 殿里一众侍女骤然惊怔得气不敢出。 商夫人沉默。 宫女急得提起声来,“千真万确,御驾已经过了前门,真的是皇上来了!” 那沉沉的脚步声,来得疾风一般,转瞬已到殿前。 殿外侍立的宫人们鸦雀无声,伏首跪了一地,纹丝不动。 唯独商夫人没有跪。 宫灯煦如春日的光亮,照映外间幽幽深殿。 照见一袭玄色风氅未卸,靴底沾满雪泥,鬓发因霜气融化而半湿的皇帝。 一别两年,圣驾终于驾临了殷川行宫,来得如此仓皇憔悴。 商妤不避不退,一双眼睛,平平望着面前的君王。 “陛下万安。”她语声空洞,无喜无悲。 皇帝没有看她,目光越过眼前一切,直望向凤榻深垂的帷幔。 寒冬风雪里快马加鞭一路飞驰,连日连夜不曾合眼片刻。 不敢慢,不敢停,怕误了一刻半刻,累此生相见无期。 从京城到殷川的路,漫长艰难如赴天涯。 原来这样远,原来这样难,在马背上忍受着寒风如冰刀,一路都在想着,怎么竟把她放逐了这样远,远得像隔了碧落九天。 疾驰千里,如今咫尺眼前,几步之外,她就在那里,却仿佛比千里更远了。 “皇后睡着呢。”商妤垂了脸,缓声道。 他一震。 莫名悲怆从心里扩散开来,死水里一点波纹,急遽翻涌,掀成惊涛骇浪。 正是这句话,当他最后一次踏进朝阳殿,从沉香缭绕的内殿里,迎出来的商妤,也说了同样的话,对他说,皇后睡着呢。 那日,是她生下衡儿的第五日。 那日,下着连绵的雨,天色青得苦寒。 他见过了朝官,不及换上常服,就匆匆过来,进内殿先在金阁熏炉前站了一会儿,让外面带进来的雨气寒气烘干,怕让她着了寒。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