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和诗有如路人之感。偶尔会见读过我以前所写的诗的人,谈起从前的事情,就像曾经和我一起放荡过的友人对我讲到从前的女人似的,引起同样的不快的感觉。生活经历使我起了这样的变化。带我到钏路新闻社去的一位温厚的老政治家曾对人介绍我说:“这是一位新诗人。”别人的好意,从来没有像这样使我感到过侮辱。 横贯思想和文学这两个领域的鲜明的新运动的声音, 在为了谋生而一直往北方走去的我的耳朵里响着。由于对空想文学的厌倦,由于在现实生活中多少获得了一些经验,我接受了新运动的精神。就像是远远的看去,自己逃脱出来的家着了火,熊熊的燃烧起来,自己却从黑暗的山上俯视着一样。至今想起来,这种心情也还没有忘记。 诗在内容上形式上,都必须摆脱长时间的因袭,求得自由,从现代的日常的言词中选取用语,对于这些新的努力,我当然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当然应该如此。”我心里这样想。但是对任何人我都不愿意开口说这话。就是说,我只是说什么:“诗本来是有某种约束的。假如得到了真的自由,那就非完全成为散文不可。”我从自己的阅历上想来,无论如何不愿意认为诗是有前途的。偶然在杂志上读到从事这些新运动的人们的作品,看见他们的诗写得拙劣,我心里就暗暗的觉得高兴。 散文的自由的国土!我虽然没有决定好要写什么东西,但是我带着这种漠然的想法,对东京的天空怀着眷恋。 钏路是个寒冷的地方。是的,只是个寒冷的地方而已。那是一月底的事,我从西到东的横过那被雪和冰所埋没,连河都无影无踪了的北海道,到了钏路。一连好多日子,早晨的温度都是华氏零下二十度到三十度,空气好像都冻了。冰冻的天,冰冻的土。一夜的暴风雪,把各家的屋檐都堵塞了的光景我也看到了。广阔的寒冷的港内,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流冰聚集,有多少天船只也不动,波浪也不兴。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喝了酒。 把生活的根底赤裸裸的暴露出来的北方殖民地的人情,终于使我的怯弱的心深深的受了伤。 我坐了不到四百吨的破船,出了钏路的海港,回到东京来了。 正如回来了的我不是从前的我一样,东京也不是以前的东京了。回来了的我首先看到对新运动并不怀着同情的人出乎意外的多,而吃了一惊——或者不如说是感到一种哀伤。我退一步想了想这个问题。我从冰雪之中带来的思想,虽是漠然的,幼稚的东西,可是我觉得是没有错误的。而且我发现人们的态度跟我自己对口语诗的尝试所抱的心情有类似之处,于是我忽然对自己的卑怯产生了强烈的反感。由于对原来的反感产生了反感,我就对口语诗因为还没成熟的缘故,不免受到种种的批评这件事,就比别人更抱同情了。 然而我并没有因此就热心的去读那些新诗人的作品。对于那些人同情的事,毕竟只是我本身的自我革命的一部分而已。当然我也没有想过要作这一类的诗。我倒是说过好几次这样的话:“我也作口语诗。”可是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是有“要是作诗的话”这样一个前提的。要末就是遇见对口语诗抱有极端的反感的人的时候我才这么说。 这期间我曾作过四五百首短歌。短歌!作短歌这件事,当然是和上文所说的心情有着龃龉的。 然而作短歌也是有相当的理由的。我想写小说来着。不,我打算写来着,实际上也写过。可是终于没有写成。就像夫妇吵架被打败的丈夫,只好毫无理由的申斥折磨孩子来得到一种快感一样,我当时发现了可以任性虐待某一种诗,那就是短歌。 不久,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年的辛苦的努力,终于落了空。 我不大相信自己是能够自杀的人,可是又这么想:万一死得成……于是在森川町公寓的一间房里,把友人的剃刀拿了来,夜里偷偷的对着胸脯试过好几次……我过了两三个月这样的日子。 这个时候,曾经摆脱了一个时期的重担又不由分说的落到我的肩上来了。 种种的事件相继发生了。 “终于落到底层了!”弄得我不得不从心底里说出这样的话来。 同时我觉得,以前好笑的事情,忽然笑不出来了。 当时这样的心情,使我初次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