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因盯着他瞅了有一会儿。没多久,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撇开脑袋,轻轻笑了。 “好,给你买。”他探手过去,有意无意摩挲着晏欺微热的面颊,温柔道,“你想吃什么,都满足你,喂饱你。” 那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但始终没能掩盖这场骤寒所带来的伤痕。 薛岚因靠过去,将晏欺拢在臂弯里。师徒二人贴着坐了片晌,晏欺觉得有些冷,便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几乎是紧紧挨在了一起,不隔一丝缝隙。 薛岚因碰了碰晏欺的手,还有些烫。过了一阵,问他:“还不舒服吗?” 晏欺在他怀里慵懒地出声哼哼:“……你想要我怎么舒服?” 又是一阵无言的对视,薛岚因默默咽了咽口水,而晏欺耶趾高气昂地挑眉看他。 “你病着呢,别想勾我。”薛岚因伸出一指,严肃而认真地与晏欺警示道,“不然有你好受的……” ——这徒弟狗胆越来越大,竟敢这样和自家师父说话。 晏欺想来想去,满心都不大太平。良久动了动嘴唇,正欲开口反驳点什么,忽而身后床榻传来一阵急剧的动荡——吱呀一声,程避醒了。 晏欺与薛岚因同时发出无奈的喟叹,再回头时,床榻上那人正左右挣动着想要起身。薛岚因忙赶上去将他肩膀按住,厉声道:“不要乱动,你身上有伤!” 程避果真没再乱动,可那一双清亮黝黑的眼睛里,却爬满一连串狰狞可怖的血丝。薛岚因只低头看过一眼,似有些被他吓着了,又屏息朝后退了几步:“你……你瞪什么?才醒过来,又要发疯?” 程避没有说话,只睁大他的双眼,迷茫无助地折腰在被褥里缩着。他那一双干燥开裂的嘴唇,仿佛是从极寒的冰窟当中拖曳出来的,纹路干瘪清晰,甚至隐约泛有一层细密的寒霜。 后时薛岚因才发现,他不是没说话,而是根本没法发出声音。 秦还那日残魂骤碎,周边亦紧跟着溢出一股寒意慑人的真气——那气劲所带来的冲击力量,是当真能要人性命的。像程避这般毫无功底的少年身段,可能一不留神没尽雪地里,就再也难得翻身出来。 他如今还完好无损地活着,躺在这里,也算是上辈子勉强修来的福分。 只是于他自己本身而言,似全然不知福在何处。彼时整个人躬身曲在墙角最里端一处,止不住发出剧烈而又痛苦的颤抖。 “是我……是我害的。”他反复而又执着地道,“是因为我……” 他只需无意一次闭上眼睛,脑中在不断回放循环的,就是那日暴雪纷飞的长行居外,连绵成片的尖锐火光。 那是长行居沉溺黑夜的数年以来,唯一一次升起漫天骤亮的灯火。却也是他们无形经历过的,最暗最冷的一天。 “是我害的。”程避竭力克制着睁大双眼,喃喃低语着重复道,“是我害的……” “师父……还有师祖,他们都……都……” 他说不下去了,嘴唇在无法自拔地打着寒战。他分明是醒着的,偏像是一具魂魄散尽的尸体,感官是麻木的,痛苦却比一切都要来得清晰真实。 那时薛岚因怔怔凝望着他,一动不动。 不知怎的,在程避满面浮有悔恨,仓皇,乃至于怯懦无能的破碎表情里,薛岚因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也曾经低三下四地弯着腰,用他最卑微的声音对薛岚因说:“求你了,听我这一次吧。” 求你了,尔矜。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那一瞬间,薛岚因只觉喉咙像被人生生扼住,甚至控制不住地朝后退缩,直到脊背用力抵上客栈陈旧坚硬的墙壁,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程避眼睛是红的。 他哭了,嘴里断断续续发出难受的呜咽。 在他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过的那一刻——薛岚因突然就颓了,连带面上所现有的表情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啊……” 他道:“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师祖死了,师伯也死了,都是因为你救了那对乞丐母子。” 程避瞳孔一缩,但很快,又将面部朝下深陷入榻边冰冷潮湿的布枕里。像在逃什么,像在刻意躲避着什么。 于是薛岚因慢慢踱步过去,伸手将程避半颗脑袋拧了起来。 晏欺霎时骇得一惊,连连出声唤道:“……薛小矛?!”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