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殿下,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黎观月摇摇头,怅然道:“我……我不知将来该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我没有教好黎重岩,叫他变得这样忠奸不分、幼稚无能,父皇曾教导我的那些治国之策都是极好的,可他没有学会……” 两人站在马车前,黎观月无力地扶着车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果说刚重生时她只想着至少能守住大越江山,可现在黎重岩的表现…… 她靠着马车,心里莫名涌动着巨大的哀恸和酸楚,无力感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自重生后,她第一次有想要落泪的冲动,慢慢弯下腰,黎观月捂住了自己的脸,手心里感到一片濡湿。 “殿下,殿下……” 季延眼神闪动了两下,轻轻蹲在了她身前,认真道:“你不必自责,你的父皇把你教的很好……仁义礼智、慈悲心肠、进退手段,季某从未见过如您一般……的人。” 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咽回去了半句,只能笨拙地安慰着她——你没有那么糟糕…… 黎观月没有说话,只是极淡地笑了一声,似是不信。 她直起身子来,眼眶红红的,那些刚才涌动着的无力悲哀已经被统统隐藏在平静下。 她已经习惯将自己的情绪掩盖,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一个公主、尤其是一个内忧外患的王朝的长公主,都不能表现出她的柔弱,在季延面前一时失态已经是她的极限,而季延说了什么、要安慰她什么,黎观月都没放在心上。 “您没有说错,这是黎家的天下。”季延站起身来,默默看着她擦干自己的眼泪,又将自己的鬓发珠钗整理好,突然开口道。 “嗯?什么?”黎观月一顿疑惑地看向他,季延垂了垂眼睫,神色漫不经心,语气平静道:“殿下也是黎氏子孙,黎氏先祖马背上定天下,以能力强者为推崇,对吗?” 黎观月心头一震,蓦地抬眼看向他。 风在两人间吹过,她的裙摆微微摆动,黎观月耳边是发髻上珠钗流苏轻轻摇晃的簌簌声,此时风声那么远,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仿佛远去,她盯着季延,心神震荡。 “你想说什么?” 沉默了良久,她微微启唇,语气低沉,眼底幽深,看不出半点喜怒。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才及弱冠,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始终噙着三分笑意,让黎观月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季延与她对视,微微低下头去,却是答非所问,道:“公主应当知晓我朝旧史,对第七代圣上也了解几分,自然明白季某在说什么。” 黎观月沉默了,她当然知道。 父皇还健在时,丝毫不因她是个女子,又即将嫁往乌秦而对她置之不理,相反的,那些文韬武略、计谋权术,父皇都请了人细细教给她,而其中的三朝旧史,也是她必须夜夜苦读钻研的。 乌秦的第七代皇帝,是个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笔触的一代圣主——三朝中率先开女子科举的先例、大兴水利土木,西击匈蓝、东下远洋,乌秦在这位皇帝的带领下以无人能敌之势迅速壮大,黎观月现在还记得自己的父皇在讲述这位皇帝时语气中的赞赏和感叹。 而这位野心勃勃、旷古无两的皇帝——是个女子。 她一生尊荣,最被世人所诟病的,便是她与她那即是闺中密友,也是幕僚的人,一同将她所有的兄弟一一扳倒,赶尽杀绝。在整个乌秦皇室几乎灭族的情况下,逼迫当时的老皇帝立她为储君,此等风范行为,赞颂者有之,谩骂者有之,却都无法掩盖这位女帝的传奇。 季延提起她,其中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黎观月轻轻眨了一下眼,看着他,对他这番隐含大逆不道意思的话却什么都没有表达。 没有赞同,但也没有责怪。 “天色晚了,先启程吧。”半晌,她深深看了一眼季延,转移了话题,转身离开了。 刚才靠在马车上时的那一瞬间脆弱好像是个幻觉,转眼间,她又成为了那个尊贵无双、傲然的长公主殿下。 季延眨眨眼,跟了上去。 …… 夜色已深,一众人聚集着停下来休整,前面的是皇帝的依仗,后面是黎观月的马车。 侍卫们眼神如炬,警惕地盯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敢大意,他们身边守着的是大越的皇帝,自然得时刻小心着。 而马车内的黎重岩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冷汗一直流着,口中还喃喃着破碎的字句,陷入了梦魇中: 铁蹄、甲胄的撞击声纷乱的传来,像是有人在匆忙地奔逃、零乱的书桌上摊开城防图,一道道惨红的朱砂印记胡乱的涂抹在其上、耳边有凄惨地哭叫声传来,声声啼血、焦急而零散、急促的催促声一声接一声、一声更比一声大,像在他耳边般: “陛下,陛下,快逃……” “陛下,陛下,快走吧……” “陛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