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在巩固权威上就做得很好,一方面他是宪宗长子,同时恪守成宪,鲜有越矩之举,另一方面,他关爱臣下,善待百姓,四海之内都有好名声,所以,在他统治之下,才会有“弘治中兴”的美誉。可到了朱厚照,作为中宫嫡子继位的他,固然也是名正言顺,可他厌恶传统,离经叛道,对于儒家道德,更是嗤之以鼻。同时,他还信奉佛教,作为有神论者,对于自己天之骄子的身份深信不疑。在月池看来,这是自己被自己忽悠瘸了的典型。君权神授本是为了笼络下层,他反倒当了真,这使得他异常自大,有时甚至刚愎自用。 文臣们侍奉这样一位主子,长久以往,自然是面服心不服。这也是她得以入宫的根本原因。文官们希望她能影响朱厚照,让他成为一个理想化的封建君主。可这群老家伙没想到的是,朱厚照同样也不满意他们,所以他选择抬高她的位置,让她进入到文官高层,从内部改造这个集团。随着她渐渐显露的锋芒,君权与臣权争斗的着力点在不知不觉中落到了她的身上。她有时午夜梦醒,都会有一种窒息感。她相当于是在钢丝上行走,面临两股大力的拉扯,稍不平衡,就会跌落万丈深渊。保持稳定已是难于登天,可在目睹黎民的苦难之后,她竟然还试图拉着这两股大力转向一个新的方向!月池有时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疯子,或者是一个白痴。 好在那时弘治帝还活着,有宽厚仁慈的他顶在上面,朱厚照与文官之间的摩擦没有扩大的可能。可现在,弘治帝死了,年轻气盛的皇帝与精明果敢的文官集团聚在一处,无异于火星撞地球。而她作为临界点,无论是哪方发难,先触及炮火的都是她。 月池想到此处,就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早知弘治帝去得这般早,她就不该在没立稳脚跟时大动干戈。可她转念又想到了泰安驿站里那些人的言语。罢了,罢了,她悠悠叹了口气,在宫门前下马。既然都做了,就不要无谓的懊悔。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还是,先去看看朱厚照。 这么短的时间内,乾清宫里便已然是一片缟素。王太后和张皇后在长公主们的陪伴下在西暖阁垂泪,至于朝廷大员们则在东暖阁旁的值房中唉声叹气。月池入内,便被引去了值房中。她陡然见到先生们齐聚,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定神之后,一一见礼,不以官职尊称,反而依师长之礼。 坐在最上首的李东阳只这一夜,便憔悴许多,皱纹褐斑里都是深深的愁绪,两颊处泪痕犹在。他叫月池上前道:“圣上伤心过度,一时缓不过气来。圣上素来待你亲厚,你便进去劝劝。得早些为先皇治丧才是。” 听他以圣上来称呼朱厚照,让月池的心仿佛落进了冰川底,既陌生又发冷。不过瞬息间,她就拱手称是,紧接着在太监的引领下去了东暖阁门口。一到此处,她方知为何这么多大臣都同意急急将她找过来,原来刘公公等人已然占据了机要位置,正在此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相劝呢。 文官们自矜身份,不愿拉下脸来,又不甘让宦官占先机,故而把她这个伴读推出来。她还未走近,就感受到了太监们眼中刺骨的寒芒。丘聚、魏彬等人甚至还往前挤了挤,看样子是不打算留给她一丝缝隙。 月池见状拱手一礼后,竟然转身向外走去。守门的侍卫见她就这样大剌剌地出来,不由心生怀疑。他们心道:“不是说李越深得万岁看重吗,这瞧着也被赶出来了。看来,也不过如此。”他们正不动声色打眉眼官司,暗自嘀咕之时,月池就走到了东暖阁的窗户处,在这群呆瓜们震惊的目光下,她推开窗户,居然翻了进去。 仍然跪在弘治帝床边的朱厚照,饶是此刻心已如死灰朽木,见她就这样进来,也不由吃了一惊。他一开口,声音都发哑:“你怎么这样进来了?” 月池看到了御榻上弘治帝暗灰色的脸。她先是一惊,这才明了李东阳话里的治丧之意,弘治帝的遗体竟然还没入棺,接着对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心中又不由一涩。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一样滑落,叹息着开口道:“臣实在是担心您。” 朱厚照定定地看着她,话里已带了哭腔:“父皇,他去了。” 月池快步上前,扶着他:“臣……”按理说她应该巧舌如簧的安慰他,让他节哀,可正到了这时,一切违心之言,都哽在喉头,言语在此刻已然失去意义,苍白如纸。她只能干巴巴地拍拍朱厚照的背,接着反手就被他抱住。他靠在她的颈窝里失声痛哭,仿佛要把心肺都呕出来。滚烫的眼泪顺着月池的脖颈流下去,她跪在他身旁,摩挲他的头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