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瑽再到觉明寺时,已经是暮春时分,青碧浅红皆变为深绿,郊野地气却仍是很凉。她先前苦于初孕的反应,一直闭门不出,如今身体将沉重,恐今后再无机会出行,才勉强作此行,其实只是为了眠月和李璘请几卷经。 她来时,恰在山门前见到庐陵侯夫人携着女儿,庐陵侯夫人虽是殷勤向她问候,却是忙将未嫁的女儿藏在一旁,不令女儿有同她交谈的机会。她只作未见,冷冷点头即同侍女转身。她知晓自己成了京城贵家纷纷避忌的人物。她自是不会去打听诸人的风评,可见到这些人的面貌,大约也不会有多少好说辞。 她令一旁众人奉上布施,自己只携着一名小婢向后山缓行。她记得正是去年此处,眠月在这替她放往瀚海飞的鸽子。如今,收信人已经不在,她只是知晓他的遗骨葬在西山。越过觉明寺,就是历代王侯累累坟茔,他的只是其中崭新的一座。 “夫人带着身子怎好走山路?还是那样阴气森森的地方……” “你只休聒噪,容我独自静片刻。”她不顾身旁小婢劝阻,梦游般向着寺后走去。“你就在此处等着我,不许同旁人说话,也不许乱走。” 她曾那样念他,此时却不知晓他确切的葬处。她的爱如今是枯骨,灰烬,泥土,她却仍徒劳地试图向他告别。 “娘子是找大将军墓?松柏林往前行一眼即望见。”路旁小僧人指道。 她依着那僧人的指示前行,“过松柏林再前行……”她低念着。 觉明寺固然是热闹,寺后林间路却是静寂到极处。她默默独行,任凭露水将裙角鞋履打湿。在那泥土砖石尚新的墓前,却立着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她那样熟悉—— “小麑。”他低声唤她。 她似是魇住了,只是直直盯着他。这是他死在鸣州城的模样?这般忧郁、憔悴,只有眼睛还是那样的眼睛,如镜映着她所有情思。眼前一切如幻梦,她无力去思索他从何而来,是生是死,只是任他拥紧了她。 同之前对她的刻意保留不同,她感受得到他的绝望同急切。他曾是那样焚尽了她的天火,牵系她所有的爱欲,却对她那样吝啬,让她去领受其他男人的宠爱、玩弄和践踏。她越是爱他,越无法原谅他。他还活着,他还爱她,而她却早将对他的欲念一一封锁,那些欲念曾那样灼伤过她。她不知是狂喜还是恐惧,这人世对她太荒唐。 “叁哥知晓我在这里?” 他并未回答,只是埋首在她颈间。战事和死亡使他变得自私,以至于容许自己承认长久以来对她的渴望。“跟我走。小麑,跟我走。” 这曾是她对他的请求,那时她天真到愚蠢,只想同他一道逃离家族的桎梏。她知晓他为何在此处,他只是一直在徒劳无功地等她,等她某日想起葬在西山的陇右李璘。 “走去哪里呢?”带她离开眼前的伤心地,又该去到何处? 他并非未注意到她已有变化的身形——他的小麑是别人的妻子,她要做母亲了。他想起此前无数纠缠他的梦魇,那并非梦魇而是真实。他咽下那即将说出口的话:跟我回北境,在那里无人阻止你做我的妻子。 她在他的沉默中等待,得到的仍只是沉默。“叁哥就是这样,”她的目光低垂下来,“你明知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那时不愿对我做的所有事,都有人对我做了。疼和害怕的时候,我就想一想你,我想,你总不会也这样对我。” 他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懦弱,亦知晓这懦弱带给他二人的痛苦。他惧怕自己会掠夺戕害她,却将这权柄尽数交予他人。他想放她自由,却不过是把她锁在别人的囚牢里。是他造就了自己的地狱,他的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