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还是更早? 或许早在当初谢淳仅以回表谢恩之时,裕王便已对他起了疑心?其后一年半的时间,经由谁人,经由何事,叫裕王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心中所疑? 而裕王之城府,何其深沉,为何今夜会借酒对他诉出此事? 是试探?是敲打?是警诫? 文乙按在地上的十指因过于用力而磨出了血。 他举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月亮,流下了眼泪。 他何其微末,顾不了苍生。 他又何其无能,竟救不了一友。 …… 建初十五年深秋,以端明殿大学士、翰林学士承旨郑平诰为首的百余名馆院清臣,于宫门处伏阙长跪,为昌恭宪王疑案不平而叫屈。 宝文阁内,戚炳靖手持军报,往事如风,模糊了他的双眼。 这一年,距离谢淳以身殉国,已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十九岁的少年从西境军前归来,粗粝的掌中沾着兄长的鲜血,容貌如朗朗清月,身形如劲拔青松,清晰地落入文乙眼中。 酷肖故人。 文乙垂下眼,掩去目中水纹。 少年开口,一字一句地问说:“我的生父,是为何而战死的?” …… 永仁元年末,昌庆宫外风雪交加,戚炳瑜匆匆追出殿外,试图劝阻戚炳靖的一意孤行。仓促之间,她连外氅都未披,立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文乙捧着衣物紧跟出来,替她罩上,然后默声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一道望向戚炳靖的背影。 “倘若她果真如大平成王所评价一般,你仍然要为了她,去与成王做这样一笔交易?!连正旦朝会都不顾,立刻就要南回晋煕郡?!四弟,你糊涂了!” 戚炳靖闻声回首,于风雪之中对上她的急切的眼神。 她对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性贪如狼,无情,背义,这样一个女人,你连面都未见过,竟然为之所动?” 茫茫大雪之中,戚炳靖被扑面而来的寒风骤雪模糊了容色。 透过层层雪雾,文乙听见他亦是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这样一个女人,正该配我。” 漫天雪片很快便将戚炳靖大步离去的身影遮盖得严严实实,叫人不再能看得清。他留在这风雪之中的话音,足够坚定,足够无畏。 文乙久立,定定地望着那道已消失的身影。 男人话中的决意,震得他耳中轰鸣。 他想,他懂得这份决意。 这份决意,绝不止是为了心中之明光、多年之所爱。 更是为了二十二年前,同样欲以兵谏而谋败、素未谋面的父亲。 第77章 柒拾柒 天彻底亮了。 这彻底亮了的天,是永仁三年四月二十九日的天。 这天自古而开,数千年一无所变,可却在这一日悄无声息地变了。它变得崭新,崭新得再也不似从前的任何一日。它变得清透,清透得让被它覆着的尘世了无尘迹。 阳光从这样的天上洒下来。 轻巧地漏入兵帐中。 柔和地贴上卓少炎的脸。 她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没过多久,就彻底醒了。彻底醒了的她将双眼打开,看见眼前之人,正是她梦中之人。 梦中,冷冽的狂风暴雪将她重重击倒,她半身浴血地跪入泥泞的沼潭。梦中,这个男人身挟万军不敌的强硬与决意,救她于死境,馈她以新生。梦中,他低声唤她的名,以深情,以真心。梦中,她亲笔写了一封婚书,交至他的手中。 阳光将男人漆黑的眼眸遮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卓少炎枕在他坚厚而暖热的怀抱中,忆过那一场梦境,然后弯起唇角,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的笑颜,光芒四射,远胜阳光。 谢淖垂了垂眼睫,也跟着笑了。 他将她往自己怀中揽了一把,唤道:“少炎。” 她的呼吸轻轻擦过他的喉结:“嗯。” 那呼吸如羽,引得他的喉结随之滚动,连同按在她背后的手掌都变得更热了。 天明明已经大亮,可谁也没有推开对方起身,二人就这样安静地相拥着,过了好一会儿。 终于,仍是谢淖先开了口:“今晨无事?” 须知从前,卓少炎只要人在军中,必定日日早起练兵,从无例外。她治军素严,以身作则之下,麾下无有敢犯令者。 而他亦如是。 可今日,二人眼中似乎只余彼此,旁的人、旁的事,都不值二人分神、分时。 “如今之云麟军,有江豫燃做主帅。”她刚睡醒的声音还透着哑色。 言下之意,是她决定不去晨练了。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