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他道:“我看还是你今天哪儿也别去了得了,好好养养,晚上我来接你。” 张和才正摸着自己的脸难受,闻言回头道:“接我?上哪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干嘛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和才狐疑地看她道:“李敛,你别不是憋甚么坏水儿呢吧?” 李敛有点腻味,“老头儿,我每回叫上你干点啥你怎么都这态度?哦,我就这么不能信啊?” “……” 张和才费了大劲儿,憋得脸比刚才还红,才把嘴边那句贱话将将咽到嗓子眼。李敛环手看着,等了他片刻,张口道:“你说就说呗。” 瞪眼看着她,张和才细着嗓子道:“我……我憋回去了!” 李敛:“……” 这样的张和才她没见过,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李敛最后竟然鼓了鼓掌。 “那我走了。” 转身走到窗边,她停了一下,扭回头来,晨光下的侧脸镀了一层金色的绒毛。 “张和才,你等我,晚上我来接你。” 你等我。 张和才看着空却的窗,想他等过多少次李敛,有多少次是心甘情愿,多少次的无可奈何。 绣像话本里等人的总是那春闺的小娘,而他却总与她们处一个心意相通。她们的等是怨,他想这个当下,他心中的思绪又有多少分能归纳出来,化成四字或五字,落在口舌中,落在纸笔上。 他想不出来。 张和才从来是这样的人,如果一件事想不出来,他便不去想。 他如同批割开的两半,一半仿佛大夏每一匹被阉割的、温驯的羔羊,只吃圈中的草,只饮盆里的水,只做自己的事,只活自己的岁月。明明身为奴才,他却处处为皇上着想,他们蹲在自己圈出的牢房,举着鞭子四下奔波,直到找到一个替他持鞭的人,于是他仰望着她飞檐走壁,却希望她能折掉双翼,栖到他死寂的羊圈里来。 可另一半,那仍为人的另一半,他像仰望日月那样仰望着他的姑娘。 他愿她结交天下豪杰,愿她豪饮大醉,愿她在外奔走却不奔波,风拂过面而不穿胸膛,雨不落肩,笑不落颊。 当夜里星子漫天,张和才坐在门廊上,他想如若我一直等你,而你却再也不来,这也并没有甚么,我并不怪罪你。 但是他的姑娘却准时出现了。 她笑着拉他离开这三进的羊圈,拉他离开枯黄的草与浑浊的水盆,拉他去到码头上,看见了水波静谧的星河。 长夜星河之中,有一艘小小的舟。 夏末的深夜已有些凉了,白日却热得很,李敛穿得单薄,向渡厄二人远远挥了挥手,待他们走了,她闪身钻进张和才怀里。 张和才愣望着湖上的舟,下意识展臂搂住了她。 两人站了站,李敛道:“不上船看看?” 张和才半晌才答应了一声。 松开李敛,他踏岸上舟。 小舟实际不算小,舟长六丈二尺,宽五尺一,船头入口帷幔轻纱薄罩,珠帘掩映,敛起进去有方丈之地,可设两座一台酒席,左侧宽面掏空了个壁橱,里头胡乱堆了几册书,还有些文墨,张和才随手取出来,看见上头涂了几个小人,也不知是谁的醉笔。再往里去有一小窄室可以休憩。 后方帘布起来,船尾有一矮台,可以穿过桥孔,设置了露台,阑干上挂了一只木牌,牌上虬髯阴刻三个大字,舟名“不系园”,取自《庄子》“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张和才四下里一圈转过来,忽感到船身轻动,扶住阑干的工夫岸就远了。弯腰从船尾走回船头,他见李敛正撑篙蹬岸,向远处灯火而去。 感到他走过来,李敛回头笑道:“前两天出门喝酒,碰上个渡厄的熟人,也是个挂单的疯和尚,说要遁入俗世,大彻大悟进京赶考,头发都留成毛寸了,就是没银子,我看他手上有棵大兰木树,就买了来斫而为舟。咱们在乌江长住,弄这么个东西不也挺有意思么。” 张和才仍是瞪着眼,一言也发不出来。 过了好半晌,他才幽幽道:“你……那天和我要银子,就是为了弄这个?” 李敛道:“不是,这船没怎么花钱,和白给的一样。” 张和才道:“那你把银子花哪儿去了?” 李敛猛撑了一篙,朝后走了两步,脚不知在何处踹了一下,船板应声而开,窖中储了美酒数百壶。 张和才蹲下身拣出一瓶来,搓搓额角,掀帘进舱中取了两只酒杯,刚出来,他想了一想,弯腰放下一只,又回去换了只酒碗。 给杯中碗里都倒上酒,张和才端起来,将酒碗递给李敛,自碰了一碰,仰头饮了一杯。 李敛原还等着张和才跳脚骂她败家,谁知他一言不发便开始喝,端着酒碗,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