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主就守着自己的肚皮,看看,能不能生个儿子出来,再考虑怎么培养他跟朝廷作对。”谢珣云淡风轻,“奉天之变时,有老汉给我阿爷捧了碗粗饭,那是他苦苦省下的。阿爷没吃,呈给了先帝,我在想,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田家老翁,也有心肝。可惜的是,这世上的禽、兽太多,不配为人的倒不少。” 谢珣目光移向艳光四射已经动怒的安乐,淡淡的,“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安抚你,也不是哄诱你,更没心情跟你讲什么道理。我只想告诉你,你是大周的公主,没了大周,你什么都不是。河北不是王化之地,谁的拳头硬,谁说话算数,如果节帅不能满足骄兵悍将们了,他们随时能换人杀人。在那种地方,没有些左右逢源的智慧,是过不下去的,纵然你贵为天之骄女,可他们眼里没这些。” 两人总是相谈甚不欢,安乐听着,忽然轻轻一笑,有点讽刺,又有点触动于心:“那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好自为之。”谢谢简明扼要答道,眉心微蹙,安乐定睛端详他半晌,似乎也没瞧出什么头绪,他的目光,清澈坦荡,说完这些人竟抬脚走了。 这算不算最后一次的不欢而散?安乐坐在那,望着紫色身影消失在水晶帘后,他出去了,离开这清凉世界又如入火门去了。 她心中攒聚的恨意越来越浓,手指发白,倏地松开衣角,把头昂起:“我早晚让你们都后悔。” 蝉鸣退了,落叶又满了渭水。日子晃的极快,宫中许久没听过如潮水般漫涌的祥乐,这天一响,穿着华丽吉服的安乐在众人簇拥下来和皇帝辞别。 太子也在,还有皇帝群龙无首的荒凉后宫,安乐讥诮扫过一眼,对上殷切似乎含泪的鱼辅国,不过微微一笑,说道:“阿翁保重。” 如花似锦的一片,像画轴似的的在眼前展开,绵延无尽,安乐撇下惺惺作态不知真假的宫眷们,到皇帝眼前,双眸泛泪,身子却挺的端庄无比,远远看上去,父慈子孝,再感人不过。 脱脱也在人群里,她幞头被哪个不长眼的碰歪了,伸手一扶,清炯炯的眼不忘紧盯着眼前热闹绚烂的一团。 她已经习惯御史台的日子了,举手投足间,很有御史台的气质。但此刻,她望着安乐精致的妆容,炫目的彩衣,头顶上的步摇金灿灿晃的人眼晕,便忍不住咬唇。再往上看,是长安万里无云高高的天,树上缠着丝绸呢……脱脱还是很贪爱这些漂亮东西,她看的出神。 尔后,人群里一阵骚动,紫袍玉带的谢珣亲自宣读了诏书,他的身后,站着左右仆射,可皇帝却正和陈异低头私语。群臣们揣摩着眼前场景,有不详预感,崔相公病情毫无起色,已经渐渐失语,政事堂里怕有人要新拜相,不是别人,正是令人瞧不起的财官。 再看陈异,又瘦又精,两只眼长的就一副商人气,大家纷纷摇头。 送嫁的将军高头大马在前面,马缰修饰的亦是锦绣,时辰一到,安乐不急着启程,而是招来鱼辅国,当着皇帝的面,毫无避讳。 她人在驾前,纱帷拂动,掠过她美丽的衣衫,她对鱼辅国道:“阿翁,我要走了,”余光轻轻扫了一圈,“谢珣圣眷愈隆,他很得意,你要记得时刻提醒阿爷,这天平可不能歪,文官武将都不是能托付身家的人。阿翁是什么人物,连这个毛头小子都拿不下吗?”她一努嘴儿,是太子的方向,“他也记恨阿翁,阿翁可想好了,他要是荣登大宝,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鱼辅国不断点头,以示明了,紧跟着哀叹一声:“殿下往魏博去,要珍重,河北那个地方是龙潭虎穴。” 说着,把她小时候爱玩的蝈蝈笼子掏出来,“殿下,你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要是想家了,就看看这个。” 安乐无动于衷,也许吧,眼前这个老阉人对自己有那么一点两点真情,她笑了笑,目光垂下:“难为阿翁你还留着这个。” 鱼辅国把笼子往她耳朵旁一送:“殿下,你听听。” 笼子里还装着蝈蝈,大白天的,只有些窸窣响动。安乐闻言不过无所谓的神情,一点没有怀旧的情绪:“已经不是幼时的那只蝈蝈了,阿翁。” 鱼辅国知道她心里定对皇帝有怨气,劝了两句,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不过,到底是父女,有再大怨气,公主日后想清楚了也该体谅自己的阿爷,鱼辅国如是想,暗松口气。 安乐接过笼子,道了谢,人端端正正往车里一坐,再瞥眼远处的谢珣,呵,好一个神气的中书相公。她收回目光,冲前头的引礼官和护送的将军一颔首,车驾动了。 队伍徐徐蠕动着,脱脱被人挤的几乎站立不稳,在宫人撒下漫天铜钱雨时她没去抢,而是留意到公主的马车上滚出一个东西,透着纱幕,两人目光对上,安乐高高在上,不过扯了下嘴角。 脱脱倒不怯,等目光错开,一低头,将那个蝈蝈笼子捡起,满腹狐疑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