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想露出惯用的示弱表情,却在门上望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原来已长到这样高了么? 院中刮过山风,顾昭打了个寒战,再回头时已看不见钟妙的幻象。 他愣愣站了几息,推门进去。 钟妙正于院中练剑。 世人只艳羡她天资卓越,却不见她日日勤勉修行,从未松懈。 顾昭远远地望着她,也取出剑来。 他用的还是当年在育贤堂时钟妙送他的弟子剑,于他的修为已很不相称,须得小心收敛灵气避免损失。 从最初的逐影剑法开始,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顾昭早已将它们刻入骨血,练到最后一套剑法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正确收尾。 钟妙没来得及教他最后一式。 顾昭颓然垂剑。 “弟子愚钝……师父,您教教我,您再教教我吧。” 幻象又一次消失了。 顾昭垂着头,阴影模糊了神情,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片刻,他仰头笑道:“是,弟子明日再练,师父晚安。” 他仍然住钟妙的隔壁。 顾昭脱去玄色外袍,仔细用除尘诀将自己扫了一通,这才靠近床榻。 钟妙当年为他挑的床已经太小,顾昭饮下杯酒,抱紧了床头的布老虎,小心蜷缩着躺下。 他从前总弄不懂师父为什么如此爱饮,直到他也开始学着用断肠草酿酒。 毒性在四肢蔓延,顾昭渐渐失去意识,沉入梦境。 钟妙早在梦中等他。 有时他会梦回摘星大会,他打出了漂亮的一击,钟妙含笑向他点头。 有时他会梦见丹阳城,灯火中钟妙举着糖捏的小狗非要他尝。 有时他在梦里是个教书先生,在院中同师父下棋。钟妙是个臭棋篓子,每每快被将死就探身过来抓住他衣襟狠狠亲一口,还要笑话他脸红。 他为她神魂颠倒,为她不知朝夕,心甘情愿自缚双手做她俘虏。 而更多的时候,顾昭会梦到自己还是个孩子,被师父扛在肩上狂奔。 海水涌了上来,人群涌了上来,他空有一身修为,却只能徒劳地挣扎着,看师父被越推越远渐渐淹没。 又一次在黑暗中醒来,顾昭闭目感应,体内残留的毒性已不足以支撑下一场梦境。 他伸手摸向怀中酒壶,片刻后还是松开了手。 他不能再喝了。 倒不是说他真有这样好的自制力,事实上倘若可以,顾昭早在一百年前就会选择醉死在梦中。 但他做不到。 钟妙离开后,顾昭很长一段时间都奔赴在清缴魔修的前线。可无论他选择多么凶恶的对手,进入多么可怖的险境,他永远能绝处逢生。 这样熬了十数年,顾昭开始饮酒。 断肠草所酿的酒液寻常人沾一滴便会醉倒,顾昭自己又加了许多草药。 本想永远留在梦中,却误打误撞激发了药性,不但没死成,反而激发药性连破两个小境界。 像是命运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顾昭曾在无数恶意中艰难求生,如今却要在整个世界的善意中求死不得。 因他悍不畏死,也因他天赋异禀,竟然也积攒出不少声望,前些年被推举为正道魁首,过几日便要举行典礼。 顾昭只觉实在荒谬。 传讯玉符响起,是仙盟那边的消息,问他对继位典礼有什么想法。 顾昭在外人面前总是温和有礼的,将消息回过去,难得叹了口气。 “做魁首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他笑道,“不过我会做好的,你放心,妙妙。” 天已亮了。 顾昭起身向外走去,轻轻合上门扉。 “号外!号外!新任正道魁首继位典礼即将举行!” “看看我们家的鲛纱!正道魁首典礼同款同色!给孩子买一尺回去沾沾灵气!” “号外!正道魁首二三事!” 钟妙走在人群中,塞了满耳朵消息。 她前些日子尝试自己烤肉,但毕竟生疏了这么些年,成品难吃到令人垂泪。 再三尝试后还是不行,只好拿着剩下的战利品到镇上卖了,好歹凑些灵石。 谁料这百年间中州发展得颇为迅猛,好不容易找了间饭馆卖出去,人家还疑心这肉不大干净。打来的野鸡本就被钟妙糟蹋得不剩几只,如今更是没换到什么钱财,勉强能吃几个包子罢了。 ?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