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靠卧在坐床上的皇帝突然发出一道状若压抑着的含含糊糊的呻|吟之声,随即缓缓睁目,吃力地将目光聚盯在这突然现身的画师身上。 絮雨已是不可能退回。她咬紧牙关,将自己方才夺来的丹丸紧紧地捏在掌中,捏得软烂,人跪在了床前,忍着就要涌出的热泪,深深地垂首下去。 “始皇寻仙,汉武求神,谁又曾修成正果得到永生?身体苦痛,当寻太医用药!” 小阁内的宫监闻言,惊恐万分。 杨在恩从起初的错愕里醒神后,目光只不停地在皇帝和跪地的絮雨之间转来转去,仿佛含带几分他平日不敢提及的希冀,并未上前强行阻拦。 然而此刻,当听到她说出了这样的话,他也因了极大的惊骇而彻底变了脸色。 他慌乱地看了眼床上那眼目半睁半闭似的皇帝,尖着嗓子叱道:“大胆!掌嘴!快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叫人将她拖出去。 她近旁的两名宫监回神,慌忙上来,要左右架着她拖走人。 絮雨指着阁外那壁画的方向道:“昭德皇后如今若还在的话,她绝不会坐视陛下讳疾忌医,沉迷丹药。” 众人瑟瑟发抖了起来。皇帝看着他床前的这画师,面容露出几分怪异的表情,似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忽然,整个人若被一阵新涌出的痛苦给紧紧地攫住,一口气喘不上来,颓然又闭上了眼。 “还等什么?还不去叫太医!” 絮雨扭头冲着杨在恩喊。 杨在恩看了看皇帝,没反应。 请太医本也是他向来的想法,只是皇帝此前不曾发话,他何敢抗命,没想到今夜竟会出现如此转机。此时他也顾不上这是皇帝默许还是皇帝乏力而无法出声反对。 他擦一把额头的冷汗,冲着一个宫监道:“快去传太医!快!” 宫监得话便飞奔而出。 很快,太医署内值夜的两名太医闻讯赶至,以金针为皇帝止痛,又促其昏睡。随后,在杨在恩的指挥下,许多人用一架软辇将皇帝抬送回精舍。再连夜派人出宫,召齐已数月没能见到皇帝之面的其余太医,一并入宫会诊,研究下药。 下半夜,宫漏响过四更。 西殿变得空荡荡,所有人都走了,剩絮雨一人,若被遗忘。 精舍内不得传召,她是进不去的。 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她终于也离开了这个地方,心神恍惚地回到她此前在神枢宫后的住处。 她没有点灯,和衣坐在黑暗之中,膝上放着她扭握在一处的仍汗湿手心的双手,等待天明。 忽然此时,耳中响起轻轻叩门之声。 她的心跳了一下。顿了一顿,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过去,慢慢打开了门。 门外立着一道年轻男子的暗影。 是裴萧元。 他今夜宿卫宫中。 “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赵中芳应该就在那里。” 他稍稍靠近些絮雨,俯首耳语般说道。 第50章 出长安,往西北百里的方向,在山塬的深处,两道山脊中央,一块被称为双龙拱护的宝地之上,坐落着一座封土高耸的陵墓。 此便为先昭德皇后陵。早逝的昭德皇后,安寝在这座独属于她的占尽风水、规制宏大勘比帝陵的玄宫之中。 昨夜那满天降下的霾雾尚未散尽,天空蒙着一层浓沉的蟹壳青的颜色。天没亮,在黯淡的晓色里,一名身穿灰衣的老宫监自陵园的门内迟缓地走出。 他的手中持着一柄竹枝扎的扫帚,慢慢走到神道之上,清扫起昨夜被风卷来积在道上的枯枝和残草。 万籁此时依旧浸在昨夜的寂静之中。几只栖在近旁野枝上过夜的山鸟受惊,呼喇喇地振翅飞走,化作黑点,消失在了陵墓尽头的山林里。 老宫监的身躯佝偻,眉发斑白,一张饱受苦难碾压的脸上,布满了道道沉默的皱纹,一条腿也有毛病,左右长短不齐,只能拖着残腿跛蹩前行,行动并不方便。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做的事。 在清扫完陵门外那一条笔直的长长的神道后,天光渐亮,他又摘下腰上挂的拂尘,一瘸一拐地走向立在神道两旁的高大的石翁仲,开始掸扫起落其背首之上的尘土。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