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原本轻轻在纸页上叩动的手指顿住。 多年为后,又代掌朝政,媚娘身上自有威仪,此时她认认真真看了姜沃片刻,无奈笑道:“你这个性情啊。” 她虽然在笑着,但笑容中却不无苦涩与锋芒。 媚娘倏尔感叹:“这话,只有你会告诉我。” “可我又发愁,你怎么就这样说出口了呢?若我是个偏心母家的皇后,你这句话一说,‘以臣间亲’,将来如何自处呢?” 这就好比,一个臣子去跟皇帝说,觉得你同胞兄弟对你有风险,要早做防范——何等危险,若是上位者更偏袒亲人,又或是上位者及早发现苗头,然后跟亲人和好如初了,这外臣要如何自处呢? 岂不是里外不是人,只怕难以落得什么好下场。 姜沃望着感叹的媚娘,轻声道:“可我不能不说。” 之前没有露出什么苗头来也罢了,姜沃也不愿媚娘无故跟血亲反目。 媚娘轻轻点头,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而决断:“你不必担忧此事了,我已拿定了主意。” 姜沃心下大定。 只是到底问了一句:“陛下如今的心思,姐姐摸得准吗?” 媚娘神色不动:“陛下心细如发,又心沉似渊。谁又能确定自己完全摸得准圣心呢。” “不过这件事,陛下如何想不要紧。” 帝后之间,本不是后完全顺从帝的关系。尤其是皇帝与媚娘,不但是帝后夫妻,更是政治上的同伴与利益共同体。 除了皇权大事,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帝后产生越过对方底线的冲突。 “皇帝若需要妃嫔,选人入宫就是了,毕竟他是皇帝。”媚娘忽的一笑:“你还记得‘丹青’写的东女国吗?那里的女王也有三宫六院——说到底若为至尊,谁不喜欢美人在侧,稍解案牍劳形。” 说过笑话后,媚娘才缓缓收了笑意:“但有的人,却永不能入后宫。” 比如她的血亲姊妹与外甥女,这对她来说,是双重的背叛与威胁。是她会毫不犹豫反击铲除的威胁。 故而这件事,媚娘根本不去问,也不去管皇帝的心思。 她只会按自己的步调,处置了这件事。 以帝心之明,只需见皇后的举动,便会明白其心。 * 龙朔二年,三月中旬。 后亲率内外命妇行亲蚕礼,虽有身孕举动颇缓,然其礼甚全,毫无错漏。 亲蚕礼后,刑部与御史台接连有官员上书,奏韩国夫人之子贺兰敏之有违国律之事:其中还多有侵占田地、逼买良民为奴、纵仆伤人劫掠等流放大罪。 后以中宫为天下表率,不可偏私亲眷为由,令刑部与大理寺按律审案。 五日后,罪名审定,共一十二条。 贺兰敏之按罪,当流放三千里。 后以亲眷违国法,甚为痛心,下令再加两千里,流至大唐海域边境雷州。 韩国夫人入宫,以亡夫之独子恳求法外开恩。 后深悯其情,特有恩典:贺兰敏之虽按罪流放,然法理之外,亦有人情。故额外准许随从照应,许韩国夫人等家眷一并前往雷州。 韩国夫人无奈谢恩。 * 四月,皇后亲手写就一篇《外戚诫》,上表于帝,以示外戚仗势坐大者危于国,若外戚有过,当罪加一等。 帝以后贤德无私,嘉赏缎物。 同月,皇后再次上谏表,请禁天下妇人为俳优之戏,诏从之。[3] 自永徽以来,皇后自抑母家外戚,凡有过失皆严以刑罚,群臣皆称其德。 第145章 公主和皇子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