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稹在裴寄身边坐下,道:“明日寒食,陛下设宴,百官与其眷属皆要入宫,所以提前散朝。对了,你想不想去?”后面一句话是问裴寄的。 裴寄爱凑热闹,也没入过宫,自然是乐意的,只是看这一对母子相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裴稹对裴道如恭敬孝顺,但少了几分亲近,裴道如对裴稹十分关切,却少了几分威严。不过联想到裴稹说过,他有一位前朝大儒做老师,恐怕是自小就在周清源门下学习,很少与母亲亲近,才变成如今这副疏远的模样。 “我当然想去了,稹兄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嗯。”裴稹端了一杯茶,小啜一口,又对裴道如说:“陛下特意嘱咐,让阿娘也要进宫。” 裴道如手中动作一滞,指尖捏着的棋子“骨碌骨碌”地滚到了棋盘上,打乱了一方布局,连裴寄都看出了她的不寻常。 但她很快便调整过来,笑着说:“能入宫赴宴,是一件好事,只是阿娘近来身体不适,恐怕到时候出丑,还是不去了吧?” 裴稹不置可否,捡起棋子复原了棋局,又接着裴道如的布局走了下去,十分随意地说:“我已经答应了陛下。” “那好吧。”裴道如最终还是答应了,让他们两个下棋,自己去了后院,安排晚膳。 裴寄还是忍不住好奇,问裴稹:“稹兄,或许这个问题有些冒犯,但小弟实在想知道,你和姑母之间,好像有一些隔阂,这是为何呢?” 裴稹一手棋下去,形成白龙绞杀之势,将裴寄的黑棋困在其中,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幼时走失,是老师抚养我到十三四岁,才与阿娘相认的。” “那稹兄岂不是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 “我还在阿娘腹中时,父亲就被山匪杀了,阿娘跳入水中,逃过一劫,一个人艰难生活,终于生下了我,却被个无良的接生婆偷了我去,卖给了一家境殷实的农户,四五岁时又走丢,才遇上了老师。” 裴寄没想到裴稹的身世如此坎坷,不由心虚起来,觉得揭了他的伤疤。而裴道如能在山匪手中跳水求生,又一个人独自生活多年,身上却没有一点市井气,仍然优雅高贵,也是值得钦佩的。 一盘棋下完,裴寄输了个落花流水,裴稹舒出胸中郁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那些话,都是编出来骗你的,你心神不定,竟然叫我翻了盘,没发现自己少了一粒棋吗?” 裴稹扬长而去,裴寄咬牙切齿。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就在方寸之间。 第二日,觉得付出了真情实意却被欺骗了的裴寄生着闷气,坐上了裴稹的马车,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他,颇有些好笑,连裴道如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三人到了宫里,皆是一身风流蕴藉,举手投足之间,令宫人倾倒,私底下议论纷纷,没想到裴中丞的母亲与弟弟生得这般好,礼仪气质比世家夫人公子都要好,并且温柔低调,平易近人。 所有人都落了座,坐在皇亲第二位的安阳公主萧如意忽然发了话,道:“没想到裴大人的高堂姿容绝世,难怪能生出裴大人这般人物,只是,听闻裴夫人也姓裴,难道是无媒苟合,或者是外室私生,不得冠以父姓?若是如此,恐怕裴大人没有资格立于朝堂之上,兴风作浪!” 崔氏倒台,自认为最倒霉的不是受了刑罚的崔家人,却是这位总也拎不清事理的安阳公主。 文惠帝已经许久不曾召见她了,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事,而她府中收养的那个崔氏小公子,日夜啼哭,更使她无比闹心,恨不得将那孩子掐死。皇室中人都是仰赖陛下的恩宠过活,尤其是公主们,她过惯了风光恣肆的日子,一时跌落泥淖,自然心理不平衡,恨透了裴稹。 裴稹施施然地走出来,回道:“殿下此言差矣,我不过是生父早逝,随了母姓,大端律法可规定了随母姓者不得入朝为官?更何况,下官父母三媒六聘俱全,家母户籍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安阳公主如此污蔑朝廷命官,恐怕也不妥当吧?” 萧如意拍案而起,怒声喝道:“裴稹,你立身不正,何以为官?你今日在此狡辩,他日事实揭露,证明我所言不虚,你敢不敢辞官去任,永世为庶民?” 裴稹正要回她,却听见门外一阵嘈杂声响,皇后凤辇已到,停在了殿外,贺氏在众人簇拥之下,缓缓步入正清殿,眼角余光留意四处,猛然瞥见官眷之中,竟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浑身战栗,恐惧感如附骨之蛆,自后背升起。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