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码头荒芜,成为弃地。 裴少淮在此处停留了许久,不时落笔在簿子上记录,不知怀着甚么心思。 几处重要的地方都看完了,吴监生禀道:“知州大人,太仓州内原有一个大的造船厂,因应天府龙江船厂的兴起,太仓州又不景气,渐渐便废弃了,只有些年迈的老师傅守在那里,大人可要移步过去一看?” 裴家父子相视,眼神中都透着光——镇海卫竟只顾着争田地粮食,把这么一处好地方给舍弃了。 裴秉元道:“带路。” 破旧造船厂靠在河槽边上,同商运码头一样,已经荒芜,但昔日的架构依旧留存着,船只推下水在地面上留下凹痕还没完全被掩埋。 父子二人兴奋地来回勘看这个废弃的造船厂,如同捡到宝了一般。 几个耄耋老者从船厂后走出来,看着陌生人面面相觑,吴监生用方言同他们介绍了裴秉元的身份,老人们一惊,连连要跪拜行礼。 裴秉元哪里受得起,赶忙上前搀扶。 “官老爷若是早十年来,兴许还能看到我们造的船只,现在……不行啦,河上的太仓船越来越少了。”老者用方言叹息说道,“到处都是福船、广船……” 他们自幼生在这里,老了也守在这里。 “若想重振船厂,当如何?”裴秉元请教道,让吴监生传话。 老者摇摇头,道:“老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州衙年年无粮收,哪来的银子造大船?”不敢说乌尾风帆的百米大船,单是一架五十人的八橹快哨船,单是船料就要四五百两银。 “老匠无需担忧这个,只说该如何去做。” “回官老爷,一人为匠,世代为匠,州衙里有船厂的匠籍丁册,后辈们虽都改记作木匠、房匠了,但本事还在……若是能将他们都聚起来,有工具、有木料,兴许能从二百料的官船造起,慢慢再造五百料、七百料的大船。”老者应道,浊目里带有些期盼。 却又不敢期盼太多,废弃这么多年,想要重新建起来谈何容易? 裴秉元了然,吩咐衙差将这些老匠人们安顿好、照顾好,才离开废弃船厂。 …… …… 州衙后院,一家三口一齐吃饭。 林氏不停给父子二人布菜,让他们多吃一些,心疼道:“你们父子俩,一连数日天天往往跑,天暗下来才归来……纵是勘看紧要,也要注意身子啊。” 又给父子二人倒了温水,道:“我从京都带了些细土来,虑了水,你们都喝一些,免得初来水土不服,身子不爽。” 饭后,裴秉元将儿子唤到书房叙话。 儿子虽只有十六岁,但他的话,在裴秉元心中已经颇有重量,很值得考量。 “这几日勘看,我见你总在簿子上涂涂画画,可见有些自己的想法,能否借为父一阅?或是你说与为父听?”裴秉元问道。 裴少淮心里有些粗略的想法,本就是要说与父亲听的,父亲主动开口,他正好悉数道出来。 在说之前,裴少淮道:“父亲这几日必定也有新想法,孩儿想听父亲先说。” “好。” 裴秉元娓娓道来:“眼下我身无依仗,只有一个知州的空头衔,身为一州的父母官,若真想把州衙立起来,最大的依仗就是民心。何为民心?在这世道里,一口吃的就是民心。百姓若是连口吃的都没有,又哪来的性命追随你?是以,为父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治理水患,保百姓丰收,家家户户有可食之粮。” “其二,产粮还需护粮,若是丰收之后遭了贼寇,岂非养了他人的肥头大耳?我已去信你二姐夫,叫他借我几个懂操练的士卒,好好把州衙这批散兵游勇给我磨一磨。再者,受贼寇侵扰的不止太仓州,只需各州各县联合起来,百姓们家家备好长棍利器,我就不信千余个贼寇,还能敌得了我满城的百姓。” “若想凝聚起百姓,还要看为父能不能治住今年入夏的水汛,长势好的粮食给了百姓盼头,这凝聚力就成了一半。” “其三,今年丰收,州衙有了余钱,我必定要重兴造船厂,太仓州的手艺理应流传下去。” “至于更长远的,为父尚未考虑清楚,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裴秉元说完,望向儿子,笑道:“淮儿,该你了。” 裴少淮也一一说出自己的想法,道:“父亲爱民之心,令人敬佩,孩儿有些粗浅的想法,请父亲指教。” 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