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跨过两重院落,跨进门槛,便听得内堂有人奏琴,似呜咽之声,不像平常的弦乐清越嘹亮,琴声喑哑,绕梁三尺,带着北地特有的苍茫而辽阔。她不由驻足,在五色垂帘外安静地听完这一曲《敕勒川》。 曲毕,里面人将这乌木琴横放在膝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既然来了,何必在外面干等?进来啊。” 秋姜扬手揭开帘子。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仿佛玉碎珠落,帘子不断碰撞。 “好大的火气啊,谁惹我们谢使君生气了?”尔朱劲并未抬头,只是用一方白帕子信手擦拭着琴弦。 “为什么要害沈使君?”秋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打哪听来的谣言?” “我的探子不会出错。” 这样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尔朱劲轻嗤一声,凉凉地挑起眼帘:“有求于人,也是你这样的态度?三娘,你是来救人呢,还是和人家有仇?” 秋姜只得放缓了语气:“六汗是否有所误解?三娘一直视你为朋友。” “朋友?不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秋姜无言以对。 尔朱劲将胡琴搁置一旁,拍了拍身旁的矮榻:“过来坐。” 秋姜迟疑了会儿,过去跪坐下来。她坐姿端正,一丝不苟,尔朱劲看着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这样拘谨?” 秋姜仿佛触及一般,微微颤了颤,不着痕迹地避开,垂目道:“沈使君虽然迂腐,却是个好官,六汗恐怕误会了。” 真是司马昭之心,句句不离旁人,意图昭然若揭,连敷衍他一下也不屑。尔朱劲盯着她,不觉心里就怒意翻涌,思及白日见到的那一幕,又更意气难平。本以为她冷心冷面,倨傲跋扈又目空一切,转眼却对别人巧笑倩兮。他真是不明白,怎么她在旁的男子面前就可以笑得如此开怀,如此雀跃呢? “谢三娘,你便这样戒备我吗?” 秋姜不敢松懈:“六汗德高望重,三娘敬重钦佩。” “好个敬重钦佩!”他掀了茶盏,霍然挺身,居高临下地俯下身来。秋姜猝不及防,后退中倾倒在地,只能双肘支着矮榻,勉力抬头望向他。这样近在咫尺,他的五官更是浓稠绝艳,因愤怒而染上几分戾气,让她的心跳都漏了两拍——真是尊煞神。怪不得北地的人都叫他“玉面修罗”,六镇之地的庶民还用他来恫吓夜间啼哭的小儿。 他伸手捏了她的下颌:“你喜欢李元晔?” 北地有四美,尔朱劲自然识得这与自己齐名却比自己年少近一轮的少年。不过与他的声名狼藉不同,李元晔所得大多都是褒誉。 他真不明白,那小子清汤寡水的有什么好看?身有胡族血统,却一股文绉绉的酸腐汉民气,看着就让人心生厌恶。现在的女郎都眼瞎了,净喜欢这样的? 秋姜猛地推开他,起身退到一旁:“六汗自重。” 尔朱劲道:“我问你呢。” 秋姜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那又怎样?我与李郎情投意合,有什么碍了旁人的眼?” “碍了我的眼!” 秋姜一笑:“那与我又有何干?” “你就不怕我马上宰了沈子城?” “你杀啊!”秋姜发狠道,言语讥诮,“最好把他全家都杀了,让陛下好好看看,新封的镇北王是如何地飞扬跋扈,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威胁我?” “实话实说罢了。奉劝一句,朝中局势未明,六汗还是谨言慎行为妙。宇文策虽暂时被调离京城,殿中尚书宇文冲也任要职,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这样对付他兄长,还希望他好好对你?” “人是你施计调走的,与我有什么干系?”尔朱劲笑道。 秋姜也笑:“人人都知,我与父亲感情浅薄,向来不干预他在朝政上之事,会有人相信是我在暗中挑拨?恐怕宇文策也不会这样认为吧?而今能与他分庭抗礼且有这个胆量的人,非你尔朱六汗莫属啊。他的探子,得到的消息也只会是这样。”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