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晔没有抬头,只是答:”父皇圣明。“ 景元帝沉思了片刻,道:”若是如此,不如朕下旨让人护送玥长公主回京休养,也好与落驸马共享天伦之乐,如何?“ 景元帝不会不明白,从北郡府到帝都盛京,要经历长途跋涉,险恶的山川、终日的颠簸,即便是普通人也要耗费巨大心力,若是一个病了的弱女子,经过这么长路途的奔波,即便到得了盛京,恐怕也剩不了半条命了。 老狐狸,何其虚伪! 韩晔敛眸,忙俯 身道:”臣多谢父皇恩典,但母亲身子弱,怕是受不住这沿途颠簸,而且,多年来,母亲已习惯了北地的气候,若回了江南,恐怕一时难以适应。韩晔请求陛下准臣入法华寺药师塔,臣已在塔内为母亲亮起了长明灯,只需至亲潜心祈祷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便可积无上功德。臣远在千里之外,无法随侍母亲左右,只能以这浅薄心愿为母亲祈福,求陛下成全。“ 他说得言辞恳切,据实以告,连药师塔内的长明灯、招魂幡他都毫不遮掩地全部告知龙椅上的景元帝,哪怕景元帝早已知晓。韩晔退一步再退一步,使自己看起来毫无秘密可言。 这是合情合理的请求,景元帝含笑应道:”落驸马至孝,朕很欣慰,玥公主和晋阳王有这样一个好儿子,真让朕羡慕不已啊。虽说法华寺正在编修佛经,戒备森严,但驸马的一片孝心实在可贵,好,朕准了。高贤,拟旨,落驸马可持朕的御赐腰牌自由出入法华寺内药师塔,任何人不得拦阻。“ 韩晔颇为感动,忙叩谢道:”谢主隆恩!“ 景元帝微笑之余,又道:”过几日便是三年一度的武举,历年来都由兵部尚书全权负责,但朕知晓落驸马出身鹿台山,想必功夫了得,为了昭显我皇室风骨,让天下的举子瞧瞧朕的驸马何等英勇,朕想让落驸马与兵部尚书谢炎共同承办此事。“ 韩晔蹙眉,不明白景元帝是何用意,只能应道:”韩晔资质愚钝,怕辜负父皇厚爱。“ 景元帝端坐龙椅之上,朗声笑道:”朕的驸马,朕怎会瞧错?落驸马何必谦虚,就这么定了罢!“ ”臣遵旨。“韩晔再无话可说。 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韩晔才退了出来。 以二十三岁的年纪去窥探那只老狐狸的心思,连一句话一个表情都得小心翼翼仔细揣摩,他笑着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他语调上扬时又是作何算计,时刻都得提防祸从口出,时刻都要注意是否会让人抓住把柄。 你明白这其中滋味么? 吃饭、睡觉、说话、走路,没有一时不在监控之中,没有一刻不提心吊胆,哪怕他活得再坦荡无畏,也要使自己变成一个谨言慎行寡言少语的清冷之人。 真羡慕盛京城的那些纨绔,做横行霸道的市井混混也好,做上不了台面的戏子也罢,哪怕做一个夜夜被丢入”醉巷“中醉鬼,也好过身处他所在的冠冕堂皇的位置。 …… 在与百里婧擦身而过时,韩晔的眸始终直视着前方,将余光瞥见的海棠红身影忽略,脚步从容不迫,他身边跟着的是落华宫的小太监,引着他往御花园方向去。 韩晔站在重重台阶底端,状似无意地回头一望,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小小身影已经到了紫宸殿殿门前,与他又隔了长长的触摸不着的距离。 鹿台山上的那几年,他上山下山的时候她都陪着他,挽着他的手随他一起走,说是担心他一个人太寂寞,于是,那么长那么久的石阶走下来,她的腿功练得不错,不会像普通的女孩那样,稍稍走上两步就喊累。 她总说,韩晔是她一生所遇见的最美好的人,她总是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她多么害怕失去他,可正是这个她眼里最美好的韩晔,给了她短暂的年华里最深沉、最难掩的痛。 一日一日,一月两月,自他们在护城河畔分手的那时那刻起,她从未停止受伤,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人便整个消瘦了下去,也不复往日欢颜,现在连爬上那么短的台阶都需要两个人来搀扶…… 痛么? 皮肉之伤是痛。 鲜血淋漓是痛。 而那看不见的、最深的痛早已沁入骨髓,撕心裂肺,只剩这一具残破的身体如同行尸走肉般继续前行。 ”落驸马,落公主正在前头等您。“ 引路的小太监见他停下脚步,久久未动,声音低弱地开口道。 韩晔的星眸海一般深沉无风无波,微微颔首应道:”嗯。带路吧。“ 普通百姓家的女子出嫁后都会冠以夫姓,只有皇家才如此奇怪,皇帝的女婿以公主的名字来称呼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