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宫人跟着下了水,跪在云扬身侧,散开他的头发。如瀑的黑发,泻了云扬一肩,半拖在池水里。 发冠盛在托盘里,连着云扬脱下的随身物件,都被送了上去。云扬若有感应,抬目遥遥看着岸上的人。 两人隔着水对峙。 半晌,云扬收回目光,沉静地盯着水面。 浩大的水池整汤荡漾,云扬孤零零地跪在斜阶上,连肩都收紧。刘诩再硬不下心,就要举步也跟下池去。就见云扬缓缓有了动作,他略抬起目光,身子却一寸寸沉下去,从腹到腰,到胸,到肩,到头,整个人,缓缓没入水里。 刘诩头一回看云扬游水。 她看见云扬舒展着四肢,手臂只轻轻拨了一下水,人就无声地滑进清澈的池底。池底由漂亮的彩石铺就,趁着一池清汤,闪着五彩的光泽。不知云扬怎么使的力,只轻轻拨动修长的大腿,整个人就池底转了好几个身,轻柔曼妙,象水晶宫里的一条灵活又优雅的鱼。忽而,她看到云扬放松的肌肉线条似乎绷紧了些,稍使了点力,人就像是箭一般,迅速游到更远处。一个漂亮的翻身,在对面池壁借了下力,由腰开始发力,从肩到腰,到膝,整个人象个流畅的波纹线条,箭一样射回来,又回到方才的入水斜阶上。 云扬破水而出,如莲出水,柔滑的黑发如缎绵,披在双肩。浑身上下的水滴,像从玉瓷器上滑落的水珍珠,悉悉落落滴回池里。刘诩闭了闭眼睛,似乎听到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悦耳动听。 好吧。刘诩不得不承认,云扬给她看完这惊艳的一幕,她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两人无声地隔水相望。 云扬坚持又沉静。只是紧紧抿着的唇,和他此刻的脸色一样煞白煞白的。浴池里的水,是温热的,却暖不了他对水一如既往的恐惧。他怕水,厌水,却因为要做铁卫,要追随云逸大哥,所以,幼时的云扬发狠地逼着自己,学会游水,还要熟练得如同一条鱼。 他入营后,无论铁卫营的伙伴还是以后水下对阵时的敌人,没人能从他在水里的姿态,猜想见他还有这项弱点。 因为不足,所以要做得更好。他对自己,从来下手最狠。 刘诩与他对望,似心有感应。看似驯顺的云扬,外圆内方,认准的事情,千难万难,也要达成。这就是他要传达给自己的心意吧。 刘诩痛彻地长叹口气,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威严又刻板,“传旨,从四五往下,临渊的奴才,都拘回岛上,一个也不准下来。皇贵侍即日起,留宿朕寝宫。一应用度,皆重置办。” “是。”连升心中替云扬捏着把汗,领命下去办差了。 云扬并不意外。他沉静地仰头,看着刘诩。 刘诩想起云扬从云家被宣到晋苑,又从晋苑被封到临渊,从临渊派到西北,从西北又回到宫中,哪一次云扬不是净身搬离。他和她,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思路,只要不带走旧时的东西,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就可以逃离曾有的困境。 刘诩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是她教会了云扬这样的去处理事情,这,其实就是逃避。如今云扬也习惯了这种思路,所以他以为,只要不留下自在,就不会再陷她于困境。他把解脱,寄托在,逃避。 刘诩心意已定,她复扬了扬手,扯下颈上一条水晶珠串。数百颗透明无色的珠子,扑簌簌,在云扬眼前,划过一条漫天的珠雨,落入池水里。 云扬目光追着那道发亮的弧线,落入水面。 “从即日起,封池。”刘诩深深地看着云扬迷茫又绝望的眼睛,“直到,珠串重新串回来。” 众宫人皆跪伏。 许久,云扬茫然抬起已经挂上水珠的睫,眼中亦都是雾气。 -------------------------------------------------------------------------- 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