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显是从衙门里急急赶回来的,一路上心里嘀咕,这时候把他叫回来,只怕是为了要履行那个承诺了。只不知道究竟这蒋氏会提出什么事来。倘若她要提些令人为难的事,要如何才能推辞? 鲁显一路打着腹稿回家,见了桃华简直是一脸戒备:“蒋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桃华却不接话,反而说起了鲁璇:“鲁夫人提到令千金数年未曾见喜,听夫人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给令千金也诊诊脉。鲁大人怎么看?” 这种客客气气的声调简直让鲁显要抓狂。在他听来,这分明是在说:你鲁大人不让我行医,现在你女儿需要我诊脉了,你说我是诊呢还是不诊呢? 他真想说不要诊了,可是鲁璇数年无出,不知找过了多少郎中诊治,甚至还请过太医,为了求子吃过偏方,各寺庙里更是没少上香,可就是没动静。现在她婆家连通房丫鬟都赏下来了,鲁璇若是始终不能生育,只怕就要麻烦。鲁显憋了半天,还是道:“蒋姑娘是想要怎么样呢?” “今年是太后娘娘五十九岁圣寿。”桃华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扯起了别的,听得门外的鲁夫人急得火蹿头顶,“虽说不是整寿,但也是逢九之年,皇上的意思,是想要大办的。” 逢九分为明九和暗九,明九即是寿数中带着九字,暗九则是寿数合九之倍数。不过无论明暗,按时下风俗,逢九之年都不甚吉利,须要处处小心。皇帝要大办圣寿,也是想着给太后冲一冲。 “既然要大办圣寿,总要赦一赦的。若说大赦天下,未免有些不大适宜,不过今年山东那些人里,有些并未造反却因家人涉嫌造反而被判秋后处斩的,似乎可以赦了为太后积福。” 鲁显吃惊地看着桃华,本能地道:“蒋姑娘,这是朝政之事!” “我自然知道这是朝政之事,总要有人先上个折子才好办事。”桃华慢条斯理地道,“鲁大人,这是积福积德的事,并不违背了什么。这个折子,你应该可以上的吧?” 鲁显紧闭着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老实说这件事对他而言冲击也是颇大,尤其在于铤莫名其妙的死后。或许外头的传言还有怀疑于铤死于沈数之手,但他心里却是极明白的,于铤分明就是被于家舍弃了! 现在蒋氏突然向他提出这个要求,几乎就等于向一片表面勉强维持平静,底下却是暗涌不断的水面上突然扔下了一块巨石,将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做好的心理建设又给打了个粉碎。 不上这个折子吗?其实他心里也还是有些可怜那些无辜百姓的,且如蒋氏所说,这是件积福积德的事,哪怕不积于自身,也积在儿女身上。 可若是上了这个折子——他可是于阁老的门生,这个折子一上,将置于阁老于何地呢?而且,于家能放弃于铤,会不会也就放弃了他? 桃华悠然地等着,观察着鲁显的表情。她不是心理医生,不能从鲁显的表情和动作上挖掘出他内心的确切想法,但是大体的猜测还是能做的——她提出这件事的时候,鲁显不是强硬地拒绝而是先找了个朝政的借口,证明他对这件事本身其实还是有些想法的。很有可能,他对此次于家以无辜百姓颈血铸起于锐军功的事也并不赞成。 “这件事——”鲁显挣扎地喃喃了一句,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半晌才道,“那终究是造反,本也该族诛。十恶原本就是不赦之罪。” 十恶之罪,谋反在首,自然是不赦。 “谋反之人已经都处斩了,剩下的这些只是被他们牵连而已。这些人未犯谋反之罪,自然也就谈不上十恶了。”桃华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鲁大人,当初你可是答应过我的。现在再加上令千金……” 鲁夫人一直在门外偷听,听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紧。鲁显此人并不喜受人威胁,蒋氏这样说话正犯了他的忌讳。上次为了鲁老夫人他才勉强低头,此次只怕…… 她还没有想完,鲁显已经冷冷地道:“蒋姑娘,你这是威胁鲁某?” 鲁夫人很想进去捂住蒋氏的嘴,告诉她不能跟鲁显硬顶。然而她马上就听到蒋氏同样冷淡地道:“难道鲁大人要出尔反尔?若是如此,也请恕我不履行承诺了,令慈的病症,就劳鲁大人另请高明吧。” 鲁夫人实在忍不住,悄悄探头看了一眼。鲁显正背对蒋氏站着,大半个侧脸正好落在她眼中。然而让她惊讶的是鲁显的表情并不像他的语气一般冷硬恼怒,脸虽然板得很紧,但做为多年的枕边人,鲁夫人仍旧在丈夫的眉宇之间发现了一抹轻松。 轻松?鲁夫人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然而之后她就听见鲁显冷冷地道:“当初的承诺是家母做的,如此,鲁某不敢悔诺。但此事一了,鲁某就再也不欠蒋姑娘什么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仍旧板得紧紧的,可是双眉之间的川字纹反而展开了些。 鲁夫人缩回头去,在门外怔怔地站了片M.NAnChaNG79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