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太阳西沉,大地落入一片寂静的黑暗,唯有天边那轮被云半遮半掩的残月在与黑暗负隅顽抗,邺城处处掌起灯火,暖光点点。 宫内的浣衣局,是整个宫里除却冷宫最为凄冷困苦之处,除了来往做浆洗苦力的宫人,再就没什么人烟了。 便是如此之处,也是分出三六九等的,李福海前日被贬来此处替众人刷夜壶,这刷夜壶也算浣衣局内最低贱的职位。从承乾殿副统领太监沦落至此,可谓天上地下。 又是宁帝亲自开口贬来的,自然没有人敢替他说话,是以日子过得苦楚不堪。 原本宛若大家小姐般细嫩白皙的手,在寒秋里冷水的洗涮下变得皲裂,布满冻疮,还散发着秽物难忍的恶臭,便是他自己都不忍得去闻。整个人也消瘦憔悴不少。 李福海抬头看了眼天色,眼见又要错过了用饭的时候,那夜壶还剩大半没有清刷干净,他顾不得手上的冻疮,将手按进冷水中卖力去洗涮着。 也就是在前日,他用的夜壶还都是金玉为饰,鹅毛铺底,用起来半分气温味都无,见了这等子秽物,便是看一眼都觉得作呕。短短两天时间,也是能毫无心理负担的伸手去将它清洗干净。 宫里放饭是有规定时候的,他已不是承乾殿的副总领太监,那时还能时不时开个小灶,还有底下人源源不断的进贡。便是山珍海味他也都吃腻了。 如今,错过了饭点儿也只能饿着,早些时候,拿来喂猪狗的粗面馍馍也吃得津津有味。 李福海正将最后一件夜壶刷洗干净,离放饭时候还有半刻钟,他不禁一喜,今日可以吃个饱饭了。他自打来过,就未进过食,都是靠喝水过活,现在已是头昏眼花,手脚无力。 却就听见后面传来推车咕噜咕噜的声响,他面色不禁一白,果不其然,就听得有个年轻的小太监捏了鼻子,厌弃的朝他喊“小李子,这是西宫刚送来的,今晚就涮了它们,这可是贵人主子们用的,手脚麻利点儿。杂家先去用饭了。” 李福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什么主子贵人,西宫住的都是些位份低下的美人娘子,往常见了他都是巴结不得的,现如今竟要与她们刷洗恭桶。 他也只能认命的去卸那一车的恭桶,刚拎了一个在手里,就听见外头铜钟嗡鸣,发出浑厚的声音,是宫里放饭了。 随后便是一阵宫女太监们吵吵嚷嚷的交谈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奔向膳堂。 他忍不住扔了恭桶,蹲在原地抱头痛哭,陛下啊,奴才可是对你一片真心,您如何能这么狠心啊! “哭什么?我还没哭,你哭个什么劲儿?咳……咳!”最后那阵子咳声似要将肺子都咳出来。 李福海抬了红肿的像蛤.蟆一样的眼泡子去向上看,只见是个老太监,一身破烂的酱色内侍服,是宫里最低等太监有的。 鬓发已经白成雪色,脸上皱纹一道挨着一道,像是书页,眉眼耷拉,身形枯瘦,身形弯曲驼背,一双鸡爪子一样干枯柴瘦的手正颤颤巍巍的去扯蹲在地上的李福海。 李福海被人瞧去了丑态,面上挂不住,有些讪讪地问“敢问公公是哪位?” 他如今是宫里最低等刷洗恭桶的太监,见谁都得客气着,方才那小太监分明也是宫里饱受欺凌的,见了他却腰板子也能挺直了。 老太监又撕心裂肺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才嗓音沙哑枯朽的缓声道“小海子,这么多年,你是白活了,记性竟是这般差。可还记得当年,就是你主子入宫,见了我还要恭恭敬敬的喊声德公公。” 李福海张大嘴巴,眼睛圆瞪,惊的忘记了言语,德公公,他竟是还没死? 李福海自然是知道德公公的,那是和帝跟前儿最得力的太监,江德镇,当年可谓是风头无量。 伺候了和帝近五十年,三年前宁帝逼宫,因江德镇伺候和帝多年,必定是知晓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却又始终逼问他不得,便留了他的性命去浣衣局做苦力。 算着,若是他还未死,便也是六十的年纪,如今李福海面前这人,说是八.九十岁也有人信。 德公公嘿嘿一笑,有些阴鸷道“你是不是想着为何我还未死?也是,旁人若是这般境地怕是早就受不住了。可我是谁啊?是江德镇,我江德镇一日不见你那畜生不如的主子死了,我是不会死的。” 李福海瑟了瑟身子,坐着向后挪了两尺。 江德镇年纪虽大,这些年也将身子糟践的差不多了,但他手劲儿还是不减当年,伸手扯了分量不算太。重的李福海起来。弯腰时身子都在咔咔作响,像是老旧的门栓,只靠着一股子韧劲儿和信念活动着,下一刻就能散架。 他替李福海拍M.nANcHaNG791.com